一
再一次听林茵芝提起沈堂，是在沈堂去澳洲之后的第9年。
年初三的晚上，跟林茵芝窝在他们家的阁楼里翻照片，无意间翻到沈堂穿着红白相间的运动背心短裤，手里挥着号码牌，我都已忘记这是哪一年的照片。
我下意识看了林茵芝一眼，她瞟了一眼，说道，“初二那年的运动会，他还拿了400米的第一。这是唯一一张照片，还是我偷偷从祥子的毕业纪念册里撕下来的。”
她看了看我，把相册接过去，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相片，突然就笑了起来，“年初一那天下午，我在后院帮我妈择菜，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从后院的马路对面传来，一起身，看见一个人定定地站在那里，朝着我笑，就像念书的时候一样。直到我妈喊我把菜拿进厨房，我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二
沈堂家住在离林茵芝家两个上坡路的另外一个大院，从念小学开始，每天早晨去上课，沈堂都会推着自行车，跨过那两个小陡坡，在林茵芝他们家后院对面的那条马路边喊她，林茵芝，你快点，我在路口等你。
林茵芝她妈就总是叨叨她，别磨蹭了，小堂和文文还在外面等着呢。
林茵芝从小学开始，就是学霸级别的人物，那个时候不管是上院，中院，下院，她都声名远播，我妈常叨叨我，如果成绩有林茵芝的一半，她就谢天谢地。
那个时候，成绩好的女孩子很受男孩子追捧，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全班男生心里的女神，尤其是像林茵芝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所以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她就不断的收到同年级和高年级的男生送来的情书。每次在她家阁楼上写作业的时候，就偷偷看那些五花八门的情书，内容都大同小异。
每次看完，她都要毁尸灭迹，可是都被我拦下来，多美好的记忆，毁了可惜。经过我的软磨硬泡，后来的那些情书，都被我们偷偷收了起来，锁在了阁楼常年不开的箱子底，始终没有人发现。
因为我跟林茵芝走得近，我常常是那个帮她传情书的人。每次情书给了林茵芝就没有了下文，那些男孩子总觉得我没有好好传达。
后来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沈堂身上，于是沈堂也成了他们拜托拖送情书的对象，可是沈堂拖送的那些信，从来没有到达过林茵芝的手里，这些都是沈堂后来告诉林茵芝的。
于是从初三开始，林茵芝收到的情书极少，她也从来没有对那些情书做出什么回应，都不了了之。
三
初三的那个暑假，沈堂突然给了我一封信，说让我交给林茵芝。
我问他是不是哪个男生写的情书？他胡乱的点头，说道，“反正你记得一定给她就行了。”然后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老爷车，一溜烟就没了身影。
那天晚上，林茵芝拆开了那封信，还没看开头，草草看了落款，我俩吓了一跳，沈堂。
我只记得最后沈堂写到：
如果答应跟我在一起，就把那盆兔子草放在你家后院的窗台。
林茵芝看完信泪眼朦胧的看着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人早就芳心暗许，林茵芝终于等到沈堂踏出这一步。
林茵芝答应沈堂跟他交往的那天，在后院的窗户上放上了那盆兔子草。后来林茵芝问他，为什么答应他就放盆兔子草，沈堂的回答是，俗语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是我偏偏就喜欢吃窝边草。林茵芝对他的回答哭笑不得。
沈堂从小跟在他爷爷奶奶身边，他爷爷跟他说过很多当年打仗的的事情。沈堂的爷爷在打仗的时候受了伤，沈堂他奶奶上山挖野菜的时候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爷爷，在野外没有医用条件，就把刚挖的兔子草捣碎了给他包扎伤口 ，沈堂的爷爷也因此救回了半条命。后来兔子草成了他们的定情物，会开出紫色的话，生命力又特别旺盛，沈堂说，他奶奶的屋子里一直放着一盆兔子草，奶奶固执地把它命名为爱情草。从此也在沈堂心里扎了根。
四
中考毕业，我们三人党，如愿都上了二中。念了高中的林茵芝依旧受欢迎，但是每逢遇到表白的男孩子，她都以不想早恋为由拒绝，而对那些表白的男孩子，沈堂只要一知道他们的消息，就会去找那些男孩子谈话，最后那些人就再也不会对林茵芝有任何僭越。我们都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
二中的老师们对早恋防得很，他们两个偷偷谈恋爱，地下工作做的密不透风，那个时候为了给他们望风，我没有少当电灯泡。
我们也都以为所有幸福的结局都在自己的手里牢牢地握着，只是这世上的变故那么多，谁能够一眼看透呢。
当年很多人因为承包煤矿而一夜暴富，沈堂他爸就是其中的一个。当时这件事何止是轰动了新厝，方圆千里都知道了沈伯这一号人。沈堂他爸暴富之后，要把沈堂送出国，还准备举家移民到澳洲。那是高二的下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沈堂和林茵芝不久前才吵过架刚和好。
暑假里沈堂跟他爸置气不肯出国，还离家出走。后来因为林茵芝的劝说，他才答应出国。
沈堂说，他一定会回来。
沈堂出国后，一直和林茵芝有书信往来，但是到了高考完的那个暑假，他却突然断了信件，林茵芝一封一封的写，可是终究没有得到过回信。林茵芝到了厦门之后，用了新的地址继续给沈堂写信。
到厦门的一年后，终于等来了沈堂的回信。却是寥寥几字，我们分手吧，我爱上别人了，不知怎么面对你。林茵芝企图给沈堂告诉她的那个号码打电话，可是从来都没有打通过。在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所有能了解到他状况的途径之后，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就这样，他们在一起的三年多，沈堂消失一年多，最终以沈堂的一封分手信而结束，沈堂彻底消失在了林茵芝的生活里。
那座老房子，林茵芝去过好多次，但是无人居住的锈迹也来越明显，屋边他们两个一起种的水仙花都好多年了，都没有彻底败落，新的花季来临，又会重新绽放。可是她跟沈堂之间却不能像这花一样，抹掉从前的败落，然后又重新来过，那个人连说不的权利都不给她，就这样彻底消失，曾经的诺言就变得可笑起来。
五
我去澳洲念书的时候，我妈不知道从哪里联系到了沈堂他爸，托沈堂他爸在澳洲照顾我一些。
这是沈堂他们一家在我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三年之后，又再一次出现。
我很兴奋地把消息告诉了林茵芝。我在她的眼底看到的却不是高兴，不是激动，而是深深的空洞，在漫长的等待后的放弃。
最初去澳洲的时候，去过沈堂他们家几次，我也很想把他抓回国，给林茵芝一个交代。可是那几年我一次也没有见过沈堂，问过沈堂他爸，他只说沈堂不在这个州住，回来的少。和林茵芝的信件往来一直没有断，而她只在一次的回信里提到了沈堂。
后来回国后，又再一次和沈堂他们家断了联系。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个人，提起过跟这个人有关的一切。
六
年后回厦门工作的时候，无意间在中山路附近碰到了沈堂，想来那天林茵芝看到的人真的是他。
可是他却不再是小时候一起玩耍的那个沈堂，他拄着拐杖，笑了笑，你这样看我，真是浑身不自在。
他问我，“林茵芝过得怎么样？”
我说，“你应该自己去问她的，好不好只有她亲口说才算数。”
他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我回过新厝，她，看起来还不错。”然后就沉默了。
陆陆续续聊了他这几年的生活，谈话中才知道，高三毕业的那个假期，他跟同学自驾游在路上出了车祸，同行的同学有丧生，他运气好，保住了命，左腿膝盖以下做了截肢手术，但是因为受伤严重，身体机能严重受损，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多。后来慢慢恢复，做复健，现在安装了假肢，也算行动自如。
按照时间推算，是他没有给林茵芝回信的那些日子。
身体开始康复的的那些日子，他开始一封封读那些信，读到最后情绪波动太大，被医生强制注射镇定剂，每每看着自己早已消失糜烂的左肢，终于下定决心给林茵芝回信，但是却是一封漂洋过海的分手信。寥寥几字，便切断了这些年的一切。
他怕这样的自己，没有办法履行当初的诺言，给林茵芝幸福。
可当知道他在林茵芝从前念书的大学当讲师，他分明没有忘记过。
临走前，我把林茵芝的联系方式给了他。
我没有告诉林茵芝我在厦门遇到沈堂的事。
一个月后，我接到林茵芝的电话，她告诉我，她和沈堂面对面坐下来谈了，彼此分手七年后，第一次坦诚面对对方。
林茵芝告诉他，“我一直在等，等你给我一个理由。”
沈堂说，“这个残缺的我算不算理由。”
林茵芝说，“如果我也残缺，你是不是就会要我了。”说着就冲出咖啡店，要往马路边的车撞去。
沈堂扔掉手中的拐杖，拼了全身的劲追上她，在车子要撞上她的一瞬间，拉住了她。
沈堂开始痛哭流涕，“我要，什么样的你我都要。”
林茵芝回应他，“我也是，什么样的你我都要。”
七
重新见到他们一起出现，是在书景的婚礼上，失而复得的幸福和感恩，满满地写在他们的脸上。
这世上总有些人在颠沛流离之后，还是抓住可以对方的手。如果还可以重新来过，付出什么代价，或许都有人愿意。
因为不会再有一个你和自己的心契合。
END
文/莫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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