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监生在生命“弥留之际,从被中伸出两个手指头,针对这个暗喻,亲朋好友抓耳挠腮,有说代表两个未见面的亲人,有回两笔银子,有答想念两位舅爷,皆未打破其中的哑谜,其妻赵氏以”不放心恐费了油“挑掉一茎灯草,严监生才与世长辞,中国版的葛朗台就这样被标签化了,但事实总是更加丰盈而意味深远。
中国人讲究“言以达志”,在严监生自知死期不远之时,留下了这样的遗嘱:二位舅照顾你外甥长大,就叫他读书,挣着进个学,免得像我一生,终日受大房的气“严监生家藏十几万两白银,他死后,作者用”钱过北斗,米烂陈仓“来概述,可见着实富有。为何他活的如此窝囊,一方面有其历史性的原因,一方面也是性格使然。
在古代,讲究长幼有序,贫富有差,贵践有等。比如《史记·赵世家》中,讲到烈侯好音乐,就问相国公仲说,我有所欣赏的人,可以使他们尊贵吗?公仲说,让他们有钱就行,如果令他们受尊贵破坏纲常礼,烈侯就此做罢。又如《红楼梦》中,元春省亲,贾政自称“臣,草莽寒门”,纵然是骨肉之间,也得明上下尊卑,所以为官做宰是那时改变命运极其重要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严贡生你不是老大吗,我儿子是朝庭命官!严贡生你不是软的欺,硬得怕吗?我儿子是朝庭命官!严贡生你不是鄙视轻贱我吗,我儿子是朝庭命官。
严监生为何对他的哥哥严贡生有如此大的怒气,是严贡生知识分子的傲骄还是个性淋漓尽致的展现伤害了严监生那颗脆弱的心。都不是。作为《儒林外史》刁人排行榜无可争议的状元,只能说刁人自有他的逻辑,不是你想懂就能懂的。
严贡生本名严致中,苛刻成性,对己慷慨大方,好吃懒做,是那种油锅里也想炸出银子来的那种人。对强者谄媚,对弱者狂吠,道貌岸然,他的座右铭是:哪怕做禽兽,也要做个衣冠禽兽。
严贡生自夸“小弟只是一个为人率真,在乡里之间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栗的便宜,所以历来的父母亲都蒙相爱”,他的真实作风却是横行乡里,无恶不做。在妄图把邻居家的猪据为己有和向老者索取不当利息后被告到衙门后,他三十六计溜之大吉,等到弟弟严监生妥善处理后,他竟颠倒黑白指责已故的弟弟不中用。“一个乡绅人家,由得百姓如此放肆”,却绝口不提县太爷对他的评语“其实可恶”。他欠厨子屠户的钱几年都不还,两三个月就在他家吵闹一次,他老人家静定自若,一副欠钱的是大爷的丑恶嘴脸,在宴请范进(已中过举的),鸡、鸭、糟鱼,火腿九个盘子,躬身陪笑,”备个粗碟,休嫌轻慢“。真是善恶有分教,冰火两重天。有一句绝妙的话可以形容他:有的人穷的只剩下钱了,可是他严贡生连钱也没有剩下。这样的刁人,怎能不觊觎严监生的财产。
严监生的财富是由继承、放高利贷、长年累月的勤俭持家才获得的。他知道哥哥的为人,其妻赵氏也很清楚,他死后,严贡生必定巧取豪夺,所以严监生最后的暗喻具有两层意思:一是保护好严家的财产,不让严贡生的奸计得逞;二是培养好儿子,让他能挺起脊梁做人,走仕途之路,不受欺辱。赵氏挑掉一茎灯草,是对严监生的庄严承诺:我一定做到,不成功,便成仁。
一个女人是脆弱的,为母则强。
赵氏是一个极聪慧的女子,其杀伐决断颇步王熙凤的后尘,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全力以赴。
严监生和他的夫人王氏伉俪情深,而严监生对她则是不冷不热,她深知王氏是助她转正的唯一筹码,于是有了王氏病重之后的侍奉药,百般殷勤,甚至有了“我而今只求菩萨把我带了去,保佑大娘好了吧”的贤慧之语,步步惊心,处处留意。扶正也就顺里成章了。赵氏真的贤良淑德吗,当严贡生果然不负众望来抢夺严监生的财产时,下人嫌她“平日装尊,作威作福”,八个字就证明了赵氏影后级别的。严老大想要霸占严家的财产,召开家族会议,恶人,是会让人怕的,其他人都是泥塑木雕般,赵氏一看情况不妙,把心一横,求人不如求己,你是刁人,我也不是君子。针尖对麦芒,真是棋逢对手,将与良才:
我们乡绅人家,那有这样规矩!不要恼了我的性子,揪着头发臭打一顿,登时叫媒人来领出发发嫁。
赵氏越发哭喊起来,喊的半天云里都要听见,要奔出来揪他,撕他。
告到县衙,最后赵氏完胜,用作者的话来讲“严贡生看了这批,那头上的火直冒了有几十丈”。
严监生生性节俭,自己生命垂危也不肯买人参吃,但他妻子王氏生病,“每日四五个医生用药,都是人参,附子”,看见不见效,请来王氏的兄弟来商议延请名医;他平时猪肉不舍得买,但小儿子想吃时,也会到熟肉店里买四个钱的;他通世故,晓人情,在王氏不久于人世时,他给两个舅爷每人一百两银子,并把王氏的首饰转送给两位舅奶奶……
严监生,一个勤劳克俭,安分守己的百姓,良善,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