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送别

昨天上午九点多钟,先生打电话来:“大舅去世了。”

大舅生病好几年了,前一段时间病重住进了市医院。先生去看望大舅,回来后我问大舅瘦不瘦,因为我见过因得癌症而去世的人,走之前都瘦得皮包骨。先生说大舅还好,不算瘦。我和先生当时都觉得大舅暂时不会有事,没想到……

先生从单位提前赶回后,直接去了大舅家,晚上八点多才回来。他面色比较平静。我说:“大舅不用受罪了。”他也说,得这个病太受罪了,现在大舅解脱了。然后又说,婆婆去看望了好几次,每次去大舅都拉着自己的大姐哭,婆婆摸摸他的枕头,湿漉漉的。说到这里,先生的声音变了,拿起纸巾擦着眼睛。

我的眼眶也湿了。大舅在家里排行老四,比我婆婆小了十岁。我最后一次见大舅是去年过年前,我们一家三口专程去看望大舅和大妗子,没说几句话大舅就哽咽起来。先生鼓励他多出门散散心,不要老是待在家里。大舅答应着,临走时非要我们带上他做的豆腐,一边拉着我儿子的手,一边擦着眼睛。

大舅个子高高的,长得胖胖的,并不像生重病的人,谁想到他一年半后就走了呢?

今天上午去接公婆。在路上,婆婆打电话来,很少责怪儿子的老人家,这次在电话里有点气急地问“怎么还不来?我不是跟你说早点吗?”并说现在就要下楼等着。先生不敢说别的,只是答应着:“路上堵车,一会儿就到了。您现在别下去,太热了!五分钟后再下楼。”

到达地下车库,公婆已经在等了,婆婆看上去还比较平静。我放下心来。

路上,先生为转移婆婆的注意力,一边开车一边和他老妈聊天:“考考您,这条路您认识吧?”

八十五岁的婆婆不屑一顾:“这条路我当年用步子丈量过多少回了!”

先生和我解释道:“咱爸妈过去上班全靠走,从鸡打鸣开始抹黑走,天亮时到单位。”

这句话引出了婆婆对往事的回忆,她说,年轻时自己每个月都要步行回我姥姥家。一共二百多里的路,走到半路,经过一个村子,在三个正在拾粪的小青年的带路下来到一户老太太家,在她家里住一晚上,第二天继续赶路。

婆婆又说,有了公交车后,每次回我姥姥家,临走时,和我姥姥一起住的大舅都要把她送到路口,看着她坐上车后才回转身子。

大舅的脾气很温和,和我姥姥从来没有拌过嘴,他为人善良,与邻居关系都处得很好,家里有事,邻里邻居也都赶来帮忙。

我姥姥一直跟着大舅生活,为此,在子妹几个当中,婆婆与大舅感情最深。最先走出村子的她,对大舅的几个儿女也是竭尽全力地去帮助……

半个小时后,车子驶进了村子里。三姨等亲戚们迎上来。

一进门,在先生的招呼下,一个主事的老人拿来一条白布,给我扎在头的左边。

灵堂设在屋内,大舅的儿孙们披麻戴孝跪在两边。我进门,按照主事老人说的,磕了四个头。两边大舅的儿孙们也随同磕头。

我退出后,婆婆和三姨也进去了。我刚朝过道里走,后面传来一阵哭声,回头,室内乱作一团。众人架着婆婆和三姨,刚才还面色平静的两位老人痛哭流涕……

我边轻轻拍着婆婆的背,边擦着眼。等两位老人在众人的安抚下,情绪稍稍稳定后,我站在门外往里看。灵堂正中,大舅在照片上和蔼地笑着。两边有幅对联:思亲柔肠断,哭灵悲泪干。桌子上摆着四碗菜,一盘馒头。蜡烛默默地燃烧着,两边各一只,中间一只。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村里的老头老太,各位亲戚,介绍,寒暄。大妗子从屋内走出来,把大舅的衣服装进院子里的一个大蛇皮袋里,往复了好几次。大妗子也得了和大舅一样的病,但她依然坚强地料理着家里家外,一点儿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随着一声:“开始了!”各位亲戚朋友依次进入灵堂磕头,我注意到他们在磕头后并没有马上转身,而是后退到门口再返身离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也履行了同样的“磕头礼”。

之后,灵堂里传来痛哭声。我们这些在外面的亲戚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大舅的亲属抱着骨灰盒往外走,其他的人跟随其后,外面不远处,一个用鲜艳的纸扎的轿子在等候。

按照风俗,在安葬时我们这些女辈的亲戚不用去,我也留下来照顾又难过得大哭的婆婆。

陪婆婆进入到卧室,炕上已坐满了一群老太太,大妗子盘腿坐在中间,木然无泪。

见婆婆情绪稳定下来,我便出去到了院子里。天热极了,阳光热辣辣的,闷得很。西墙上缠绕着丝瓜藤,开着许多黄色的花,长长的丝瓜垂吊下来。中间位置种着一棵与过道顶棚差不多高的月季,花正盛开着。

这时先生回来了,上衣已湿透,显出白色的印子来。他对我说:“过道的顶棚下有个燕子窝,你去看看。”

怪不得院里有燕子在上下盘旋着!我好奇地走过去看,果然在顶棚下看到一个半圆形的类似竹筐的燕子窝,最上面的出口处,露出五六个黑黑的小脑袋,都大张着黄嘴牙子,看上去可爱极了。

在回家的路上,婆婆又在絮叨往事:

“我每次去,你大舅都很难受的样子,但八月一号那天,你大舅看上去挺高兴的。回家后我也有点心情收拾厨房了。后来才知是你大妗子嘱咐大舅,姐姐来了要打起精神来。

你大舅劳累一辈子,打拼下了十间屋,还有子孙这一大家人……你大舅十九岁结的婚,和你大妗子在一起五十五年了。现在你大舅走了,只剩你大妗子一个人了,好在子女们都很孝顺,大妗子也有个依靠……”

我在心里说:有儿女的陪伴,有亲戚朋友,还有这个大院里小燕子的守护,没有受太多病痛的折磨,大舅走时应该也是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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