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初,作家蒋方舟受邀赴日本东京,开始了为期一年的独居生活。在这独处的一年里,她越来越喜欢写漫长的日记,而《东京一年》就是由写成的四十六则日记组成。
此次东京之行,对于蒋方舟来说,是一场自我的救赎,所以《东京一年》也是一本病历,记录了一个人要活成本来面目所需付出的努力:
“就像在东京度过的一年并没有把我变成一个新人,我们只是更像自己本来该成为的样子。”
蒋方舟与我是同一年参加高考的,我们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同时代的人。我们成长的时代,也是国家逐步走向富裕的时代,与我们上一代人相比,再也没有缺衣挨饿。但不论是多美好的时代,依然会留下伤痛的烙印,那就是,我们一出生就不得不进入了一个残酷的竞争体系中。
成功学简单粗暴地把人分成了两类:winner和loser。连屌丝都梦想着逆袭,谁还有权利不努力?现在也依然如此,学区房依旧火爆,补习班持续流行,全家人掐着表对着高考倒计时,孩子们卯着劲要拔尖儿争光……
当然,出现这样的情形,有着非常深刻的原因,我们在此不做分析讨论。我想说的是,在这样的竞争体系中,出现了一批走向金字塔尖的群体,叫做“学习好又听话的好孩子”。
这个群体无疑是智力水平的优胜人群,但是他们却在无形中被绑在了全速前进的跑步机上,只能是“优秀优秀更优秀”“拼搏拼搏再拼搏”。在“更快更高更强”的精神指引下,他们很多人都无法说清楚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在按别人的认可和期待生活,最后成就的是“他我”,而忘记了“自我”。
少年成名的蒋方舟当然是这个群体中的佼佼者。她曾深刻反思了自己的“讨好型”人格:由于过分在乎别人的感受,过分迎合别人的期待,过分要求自己做到“温良恭谦让”,她把真实的自己完全丢弃了。在谈恋爱时,她被男朋友打电话责骂两个小时,而不敢拒绝,只是害怕对方会感到不高兴。
社会学家李银河也谈到过这个问题。她认为孩子教育首先要从教做人开始,培养孩子的创造力和好奇心,让孩子找到喜欢做的事,走出自己的人生轨迹,而不是一味追求竞争中的“拔尖儿”。
其实,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辨别虚假的“他我”,构建真实的“自我”,已经是一个刻不容缓、亟待解决的重要课题。如果连“自己本该成为的样子”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又怎能活成“自己本该成为的样子”?
记得上学时学过一篇“周处除三害”的故事。周处在射虎斩蛟后,方才意识到自己也是“三害”之一,随后幡然醒悟、改邪归正,终成一代名将。
所以,我读《东京一年》的时候,也总想看到作者会写她在风云际会的某一刻幡然醒悟,最终找到真实的自己。但是直到读完,也都是些驳杂散碎的内容,作者在开篇告诉人们一个结果后,似乎没有写得到这个结果的证明过程。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成为“自己本来该成为的样子”,并不像一个印章,只要蘸满印泥,在白纸上猛然一摁,就完美显现的,它更像是画素描,需要费时费力、一笔一笔地勾勒。那些驳杂散碎的内容,其实就是素描的笔画,合起来就是一副完整的画作。
比如说,书中写到《灌篮高手》的漫画作者,井上雄彦说过的一句话:人在被彻底打垮时才会询问真实。
“这是真的,人在春风得意时,顺风顺水时,驾轻就熟时,理所应当时,对生活得到的结论,全是虚妄。”
作者得到如此结论,不就是对自己年少成名后,一路顺遂的成长历程,进行的深刻反思吗?在东京的这一年,作者就是在“询问真实”,在反思中丢弃那些虚妄的结论,找回真正的自己。
再比如说,书中有这样一段话:
“天真的人很容易世故,某种程度上,天真和世故并不是矛盾的特质,而往往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不同阶段。天真的人不懂得珍惜这个特质,而是早早地把它当作成长必然蜕掉的皮,轻率地抛弃在一边……而成年后还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天真一面的人,本质则是复杂的——至少是见过复杂,才知道天真有多可贵。”
当少年作家步入中年,该如何应对这个社会的复杂,作者用以上的思考给出了答案。在作者看来,保持“天真”是一种智慧,而不是所谓的“不成熟”,这也给了我们一种全新的认知,做一个复杂而又天真的人,似乎更符合作者本来的样子。
书中还有相当多的内容,有对中产阶级跑步的思考,有对大屠杀的人性分析,有对日本老龄化社会的描述,有对美术和文学作品的评说……,正是这些驳杂散碎的思考,才一笔一笔勾勒出作者真实的形象,也呼应了开篇的核心命题。
我们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多努力,成为“自己本该成为的样子”呢?
按照马斯洛的理论,人的需求分为五个层次,自我实现是最高层次。所谓的自我实现,无非是要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这样才会获得“高峰体验”。
“自己本该成为的样子”其实就是“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两者只是说法不同,本质上是一样的。很多时候,我们被一些虚妄的东西诱惑,偏离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就是“不该成为的样子”“不想成为的人”,这样反过来说,两者还是一致的。
王小波在《我的精神家园》里,写了他小时候经常偷看父亲锁在柜子里的“禁书”(特殊时代里,很多文学名著都被列为禁书),哪怕挨打也觉得值的故事。对此,他写了这么一段话:
“但我总在回想幼时遥望人类智慧星空时的情景。千万丈的大厦总要有片奠基石,最初的爱好无可替代。”
那片“奠基石”,那无可替代的“最初的爱好”,我们每个人都曾有过,这就是我们本该成为的样子。只是很多人在成长过程中,把“奠基石”和“最初的爱好”给丢掉了,有句话不是说:我们终于成为了年轻时最讨厌的人的样子。
丢了不可怕,重要的是要找回来。《东京一年》里这样写:
“被迫的认真与被迫的隔离,把我从之前一直被动加速的跑步机上的生活中解救了下来,重新获得了观察和思考的能力。”
是的,能使人时刻保持清醒,时刻改错纠错的,就是不要失去“观察和思考的能力”,只要这种能力还在,我们就不会彻底丢弃真实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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