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11日,我赶上了单身狗的盛世狂欢。那一天,我在网上疯狂购物,把银行卡上本来不多的存款刷得七七八八,最后一千块,买了一张从广州到北京的机票。
那一场穿越大半个中国的告别,最后以对方的避而不见告终。分手都分得毫无尊严,也真是够了。
身无分文的我,刷爆了信用卡,最后只能天天喝白粥,半个月狂瘦十斤。
知道我分手了,家里从未有过地恐慌起来,恐慌后,他们成立了相亲动员小分队,一三五、二四六,每个时间段都有分工。
我很忙,白天上班周末上课,逢一三五还得去学跳舞。我对我妈说:我不相亲,相亲都是奇葩。于是我妈那一晚抱着被子哭成狗。
我爹说,不相亲等着打一辈子光棍。我不去。
老爷子说,不相亲就不要再回来。我不去。
老奶奶说,不去相亲,以后清蒸鲫鱼五花肉香辣虾红烧排骨都没有。
我连滚带爬从床上翻起来,摸出尘封十几年的化妆箱,扒拉出压柜底的小礼服。
于是我去见了叔叔他大姨的同学的哥哥的儿子——眼镜狗,小肚腩,读完研读博,专业专注动植物配对领域,结果把自己给落下了。
他在饭桌滔滔不绝给我普及了一下北极帝企鹅配对经历,然后决定带我去看一场他心往已久的电影,我不争气地在影院睡着了。
回程。樱花树下,月光皎洁。博士还想浪漫抒情,我迫不及待和他道别。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我在家睡大觉。
我妈说,博士有什么不好,你一个三流大学。
我爹说,博士有什么不好,你一个120的胖子。
我家老爷子说,博士有什么不好,有钱又有前途,
我家老奶奶说,博士有什么不好,鱼香肉丝榴莲煲鸡啤酒鸭酱黄瓜你都不要吃了。
我连滚带爬从床上翻起来,想了想,又趴下继续睡。
其实没什么不好,但是我只钟爱和人讨论今晚是吃小龙虾还是香辣蟹,我不喜欢帝企鹅配对。
后来我以屡战屡败的状态,渐渐在相亲圈里面臭名昭著。
就在破罐子破摔的时候,我认识了夏成久
他迟到了半个钟头,穿着球衣,挥汗如雨地跑过来,像一阵风。食客纷纷侧目。他妈脸都绿了,狠狠地在桌子下踹他。
我穿着小碎花的连衣裙,低头慢慢喝饮料,憋着笑。后来的对白就变成了家长的各种介绍。双方都恨不得打印一份简历,人手一份。
反正也算认识了,互相加了QQ。每次对话内容也很简单明了,在?在。哦。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但是也算聊过天。
我翻了翻他的空间,半夜看球赛的,海边度假的,去骑行的,爬山的….他被晒成麦子色,笑得阳光灿烂。我终于不排斥相亲了。
直到半个月以后,夏成久终于给我发了一条超过十个字的讯息:黎小艾吗?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街上喝一杯。
我正下班回家,就约在十字路口见。他点了薄荷柠檬,我点了芒果冰。他愁眉苦脸,喝到最后,他说:“你喜欢相亲吗?”我好笑地看着他:“不太。”他舒了口气,原来他妈让他在继续相亲和好好谈恋爱之间做个了断。他选择了让我做他的挡箭牌。
他喜欢上了个女孩,叫沈静瑜。名字很温婉,人却一点都不,街舞跳得好,抽烟喝酒样样都会,正是被他妈拉入儿媳人选黑名单的那一类。
“为什么觉得我会同意呢?”“因为你面善啊,因为你也不喜欢相亲啊。”
我耸耸肩,觉得这个理由也无可厚非。
我们的约会大多在周末,在街头碰个头,然后一个往左一个往右。我会去街角的图书馆呆上一整个下午。
叫沈静瑜的小姑娘我见过一次,她编着无数条小麻花辫,画着绿色眼影,眼神明亮桀骜。我看到她的第一想法居然是:这么多麻花辫要是天天洗头该多麻烦。他们在街道的拐角,姑娘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他突然蹲下来,为她系好散掉的鞋带。
那是夏成久第一次约我吃饭。他把馆子里最贵的几个菜都点齐了,感谢我这段时间助他耳根清净。他说:“谢谢你小艾,我还是想,找个时间,把静瑜正式介绍给我妈。”“好的,恭喜你。”我以茶代酒。
周末的下午,我照旧会去书店呆着。书店的名字叫“不见”。门口的木轮上放着各种木质的迷你小玩具,一边旋转一边发出叮咚音乐声。穿过大大小小的书架,往里走,是一个工艺品区,各种木偶、瓷器、编织品。我在里面,买了一只笑容灿烂的小老虎。
再见到夏成久是在一年以后。我窝在书店看书,那是周作人译的《枕草子》,书里面说到四时的情趣,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夏天是夜里最好,秋天是傍晚最好,冬天是早晨最好。那本书我找了好久,正欣喜。有人从书架旁探出个头:“你果然在啊。”我吓了一大跳,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声音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尤其大。我拉他去一旁的咖啡馆。
“以前有几次我和你走了相同的方向,发现你都会到这个书店来。今天刚好经过,进来看看,你果然在。”夏成久笑着。他穿笔挺的西装,和初见时一身球服的毛头小伙大不相同。
我们像熟识的朋友一样,喝着咖啡聊着天。然后在黄昏里告别。
夏成久喜欢过的那个小姑娘,后来爱上了狂放不羁爱自由的大叔。她和大叔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两个人的旅行当然带不上夏成久。后来他也辞了职,循着沈静瑜走过的路线去旅行,算是一场告别的仪式。我和夏成久偶尔联络,渐渐熟络起来。这些,也是在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拼凑出来的情节。那个女孩,是他长久喜欢过的人,但是她永远若即若离。最后他只能放弃。
转眼到2013年的双11,加班到十点。我在空间里写:十点了,王子还没出现,谁来陪灰姑娘跳支舞。
“黎小艾,去喝一杯吗?”是夏成久的信息,我心里竟有点小雀跃。
他点了薄荷柠檬,我点了芒果冰。到零点,街上还有人提着怏怏的玫瑰花经过。他跑过去,又跑回来,理直气壮:“忘带钱了,快借我二十块钱。”
于是这个光棍节,夏成久借我二十块钱买了两支焉掉的玫瑰送我,又借了五十块去买单。回去的路上,我闻闻手里的玫瑰,忍不住嘴角上扬。走到十字路,他说:“黎小艾,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我说:“好。”
是不是都会这样,对于不喜欢的人古怪冰冷半天不回应,对于喜欢的人,什么都想迫不及待说好,来不及矜持。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夏成久呆了呆,然后笑着摸摸我的头。
父母欢天喜地,有一种滞销产品终于脱手的雀跃。我们在同一座城市,双方家境相当,恋爱很顺利。我喜欢这样的小日子。可以第一时间与他分享我做的甜点,可以有人牵手去看电影,可以有人说晚安,冬天的时候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手塞到他的脖子下。有一天我问:“你喜欢我什么呢?”夏成久想了想:“啊,我也不知道呢,也许就是你温和安静,是适合走到老的人。”
没有一见钟情,没有轰轰烈烈,我们小心翼翼地握住手中的温暖。我们对过往都只字不提。
2014年,我又看到了那个涂着绿色眼影的姑娘,她的眼神依然明亮桀骜。她在街道对面挥着手臂,大声喊夏成久的名字。夏成久迟疑了一下,然后迎面走去。她离开他去周游世界,现在,她又回来了。
那天很晚,沈静瑜打电话给夏成久,我甚至能听到电话那头女孩雀跃的声音。我想,夏成久应该仍然喜欢她吧,他保留着她送的手机挂饰,保留着他们拍过的照片。也能在被辜负后,仍那么温柔地和她说话。
我们相约去看电影。在商场,他说有事要走开一下,就匆匆跑下楼。许久,不见回来。我下楼,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隔着喧嚣车流,看到街道对面,沈静瑜正说着什么,然后把头埋进夏成久的怀里。我转过头,拨夏成久的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2011年的11月,我一个人到北京,一路走一路打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我从歇斯底里渐渐平静下来,漫无目的地走,以为走不到天亮。而我想,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要微笑着说再见,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显得不那么在意。
我从商场的旋转门出去,关机。而此时,影片大概已经开始。我捏在手里的票,是韩寒的《后会无期》。
我在家埋头苦睡。
我妈说,快起来,小两口吵什么架。
我爹说,快起来,不能这样消极逃避。
我家老爷子说,人家就算做错了,也要给人家一个认错的机会嘛。
我家老奶奶说,快起来,今天给你做红烧肉香辣虾水晶肘子糖醋排骨剁椒鱼头。
世界突然安静了,过了许久,我从被子里探出头。看到夏成久站在门边,抱着两桶爆米花,晃晃手里的电影票:“白天错过的大片晚上补上可以吗?”
在明暗的光影间,夏成久凑过头来问我:“想不想知道沈静瑜对我说了什么?”我说:“不想。”他于是继续盯着屏幕,良久,他轻轻握着我的手,好像在自言自语:“过去的永远只是过去。我在意的,是当下,和身边人。”
此时,电影正放到袁泉倚在门边,幽幽地说出:喜欢就会放肆,爱却是克制。
我已经过了45度角仰望天空唉声叹气的年纪,但那一刻,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