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新历年伊始的第一个周末,漆黑的窗外寒风凌冽,雪花纷飞。供暖器偶尔发出的叮当声,袭来了阵阵的暖意,荡漾着我懒懒地躺在床上。
十八岁离家,三十年身处异乡,我想念白雪皑皑的祁连山,奔腾不息的黄河水,魂牵梦绕的童年,年迈的父母。
“南方冬天暖和,何况我搬家已经几年了,你们都没来过!”我迫不及待地说。
“我们已经习惯在北方过冬了,南方潮湿,我们不习惯。”父母总是用类似的话语拒绝我。
父母的推脱并未让我放弃,我时常描绘令人向往的出行计划。还告诉他们我学的几道拿手好菜。
终于在我的坚持下,说服了父母。可是那年冬天,面对突入其来的写作“热情”,我将之前的承诺全都变成了美丽的谎言。
周末的天气,阳光明媚,勒杜鹃、红花羊蹄甲、鸡蛋花...总是在那个冬季争奇斗艳,而我却把自己关在房里,任凭公园人潮涌动。
父母早已无法远行,没有我的陪伴,无处可去的他们只能在小区里散步。年近八旬的母亲拖着浑身的疼痛,每天坚持在厨房里忙碌。她总是显得疲惫,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在安静的家里,显的格外刺耳和缓慢。
“吃饭了,来厨房端菜...”母亲有气无力地呼喊。
可是我一边敷衍地回应,一边仍旧埋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母亲满脸愁容地推开门,嘴里唠叨着:“年轻的时候,你父亲写,家靠我一人;现在我老了,你又写......写这些文章有什么用?”
可是母亲始终没有说出她也想让我为她做个热乎饭,她也想好好休息。
母亲的催促让我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你们先吃,我一会就好。”
我感到母亲的无助,可并没有停笔,继续奋笔疾书。我只是知道她的处境,并没有深深地体会她的唠叨,甚至还时常埋怨他们的不理解。
“你没有经历过正规的写作训练,写这些没啥意思?”父亲的话继续激化了我们之间的矛盾!
这种气氛持续了几个月,他们抱怨南方的冬天潮湿,身体的疼痛更加严重。让我很快决定为父母定了年后的返程机票。
怀着一丝歉意,暑假我飞回北方看望父母。即便两周的时间,我依旧足不出户地坚持写作。
一天上午,母亲突感身体不适,她无奈地望着我钻在电脑前,默默地一个人出门了。我专注地写作,并未注意到她的反常举动,直到中午迟迟不见母亲回来。
当我焦急地准备出门寻找她时,母亲带着怒气走进来说:“我一个人去医院,浑身上下直冒冷汗,差点走不到医院,我这么难受,没有一个人陪我。”
我惊慌地离开书桌,急忙迎向门口,扶母亲坐下。但见她并无大碍,我心中虽有愧疚,却并未持续太久。
转眼到了去年末,朋友转发了作家麦加致2025年的一个演讲视频,他讲述了创作《人生海海》这本书的写作背景,提到了因为赶稿错过了父亲的离世,就此停笔一年,悔恨自己。虽然让我有了短暂的共鸣,但仍旧漂浮在表面,并没有深深地扎入我的内心深处。
门外隐约的脚步声,让我急忙翻身摸向床边的手机看时间。黑暗中狂风卷着大片的雪花不停地在窗前挥舞。
“妈,怎么起来这么早,天还没亮呢?”我躲在被窝里向门外喊去。
“我牙龈疼,想去医院看看,顺便还要去趟超市...”母亲慢慢地推开门,顺着门缝回应我。
今天已经周日了,我的文章还没有一点思路。如果陪母亲看病,这周的文章一定泡汤了;可是外面下着大雪,母亲一个人去医院实在不放心。
母亲见我迟迟没有回应,轻轻地关上门。
我试探地问母亲:“天气不好,要不明天去医院,今天先吃点消炎药?”
母亲坚决地说:“牙龈已经疼了好几天了,实在坚持不了,你有事,我自己去!”
父亲自告奋勇地想陪她去,也被制止了。“你自己都顾不住自己,还陪我去?行啦行啦!”母亲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向父亲扬着手。
饭间,我们都沉默不语,母亲表面平静,而我内心却一直挣扎着。
早饭后,母亲拖着沉重的脚步,拿起拐棍,准备出门。我努力将埋在电脑里的头抬起,鼓起勇气问母亲:“我陪你去?”
这次母亲没有拒绝,她坚定的回复我:“走,你陪我!”
天色阴沉,漫天大雪模糊了我们的视线,遮挡了所有的建筑和街道。我和母亲走进白茫茫的大雪中,伴着咯吱咯吱地踩雪声,母亲爬满皱纹的手紧紧地握着我,我感到母亲的手如枯枝般冰冷。
我们走到人行天桥的电梯旁,电梯的入口处,有一个极陡的斜坡。
母亲谨慎地微微侧过身,一只手抬起拐棍撑向电梯,另一只手用力的扶向我,腿艰难地跨过斜坡,颤颤巍巍地踏进电梯。
她低着头卷曲着身体,紧紧地盯着斜坡说:“今天这里更滑了,这样的天气,我一个人是绝对不敢出门。”
一路上,母亲和我聊起刚退休时的生活,她经常穿梭在街头巷尾,熟悉各条公交线路,邻居们都夸她,去哪里都先问她。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医院的人很多,母亲有点坐不住。她来回走动,瞧瞧这个诊室,望望那个房间,想让治疗的医生知道,她已经来了。
没过一会母亲要去卫生间,糟糕的是医院没有坐便,母亲蹲不下去,我在她的前面用力拖着她胖胖的身体。母亲弓着腰,不停地颤抖,喘着粗气说:“人老了,怎么这么难过!”
医院出口高高的台阶上,我小心的搀着母亲的双手,不知怎的,她的手暖暖的,她一步一个台阶,稳稳地挪动着双腿往下移。
这一刻仿佛时间全都停滞了。我没有因为放弃写作,陪母亲看病而烦恼,反而因为这样的一路陪伴,让我感受到了与母亲在一起的温暖和喜悦。
我想起了麦加,想起了他的错过。想起他悔恨了一年后才拿起笔,并严格要求自己每天的写作不超过500字,甚至有时只少不多,更深刻地体会到为什么五年才完成《人生海海》时的心境。
这一刻,我是幸运的,我庆幸从牢笼的边缘逃脱,我挣脱了我的桎梏。
我内心泛起的涟漪是那么与众不同,那么真切,那么美好。
我追求的热爱,是亲人永远不能承受之重!
我想到了许知远采访曾孝濂的那期节目,想到了他的夫人张赞英。在镜头前张老师抑制不住,撒下了背负已久的心酸与泪水。
那个周末,我没有完成既定的写作任务,但我的内心却更加丰盈和快乐。
转眼间又到了第二个周末,周五一下班,我便匆匆地往家赶,准备这周的写作,还没等进门,电话铃响了:“老婆,过几天我生日,咱们周末提前庆祝一下吧。”
刚放下电话,孩子从我身边挤进门:“妈妈,晚上咱们吃什么?最近学校的饭好难吃,晚上做点好吃的吧!还有,明天有个考试,你能陪我去吗?”
孩子说完,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了。而我一改往日的愁容与焦虑,关闭电脑,兴奋地奔向厨房,系上围裙,在厨房欢快地敲起了我的美好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