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望西北而行,沿路所见风物,及至各处人情,比之京都,自是大大的不同。
南宫原道表妹虽是出自武将世家,然自幼锦衣玉莼,又不曾出过甚远门,当是个经不起颠簸之苦的,或许路途中便会生出回转之意也未可知。但一路行来,青儿虽偶有倦态,面上却不曾显露分毫悔意,口中更是未有抱怨之语。南宫看在眼里,倒是翻起些许意外。
这日,两人来到一座大城外,见红日欲颓,便踅摸着先进城找家客栈住下。青儿昂首看了看城门门首的三个大字,转头对南宫笑道:“表哥,这飞绝城听着倒挺唬人的。难不成是个不毛之地?”
南宫尚未答话,便见从旁转出一人,说话之前还打开折扇摇了两摇,语气中颇有一番不以为然:“非也非也,'飞绝'二字所指并无鸟兽绝迹之意,只是言此城地势扼要,飞禽也难在战时安然过境。”青儿抬眼看去,见此人面目俊秀,衣着却实在邋遢,油腻的粗布短衫上打了无数个补丁,脚下还趿拉着一双灰不溜秋的草鞋,却在头上甚不相宜地戴了干净半新的纶巾。青儿一时也摸不准路数,正待敛衽施礼,忽的想起自己早在表哥吩咐下换了男装,两人扮作表兄弟一路行来,以掩人耳目。当下并掌作拳,沉声见礼:“谢兄台指教,未请教台甫?”那人不紧不慢回礼,又将扇子晃了两晃,道:“不敢言贵,某姓符,名黎卿,表字……”青儿未待他说完,哧地一笑,见符黎卿一脸愕然,旋即脸色一白,又转而泛了十分潮红。
她虽生在武将之家,但父亲只得她一个女儿,又甚为倾慕皇族与名家的气度言行,对她的管教之严竟比礼仪传家的世家也不遑多让。如此,她自知礼以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合礼度,此次私逃之举,虽是十分出格,但到底是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于她尚有可原。而此刻在陌生男子面前这般失礼,于她却实是骇俗之举了。
南宫寻在一旁早已不耐,眼看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子眼里渐渐盛了探究和好奇,终于没忍住,一拖青儿的手,便径直带她往城门方向走去。
刚进了城门没行几步,便听得后面有人遥遥呼喊:“兄台且慢,某尚有话未尽言。”南宫寻充耳不闻,只带着青儿往前疾行。
待转过一条街,青儿朝后扫了一眼,低声对南宫寻道:"寻………表哥,那人没跟着了。"南宫寻步子未止,只道:"无妨。""啊?"青儿脸顿时晕了一层,眼睛定在了南宫寻一本正经的侧脸上,却没寻出半分玩笑的痕迹。青儿便将头低了下去,从两人交叠的衣袖中隐隐看到紧握的双手,心里泛上来一股甜丝丝中透着点儿酸的热流,她想,啊,他竟知道,他,毕竟知道。
南宫寻听表妹讶声过后再无声响,思索片刻,觉得有必要再做一番注解,便侧头道:"以旧称唤我,无妨。"此言一出,青儿忽的抬起头,迎向南宫寻,似是想在他的眼睛里,搜得异样情愫,却终是一无所获。她重垂下手,看衣袖仍交叠,指间仍紧扣,心里那股滋味,却已然换了冰冷涩然。他,实在是不知道呵。
她沉默半晌,低低出声:"那,男女之防,表哥总要在意的罢?"南宫寻经她一提,才发现两人的手竟是就此紧握了一路,亲密得有些不合规矩,忙放开手,一时有些讪讪。
青儿不语,只垂了首,顾自往前,南宫寻默默跟上。可,跟在身后又如何?即便此时他们同路而行,心,却已从十五岁那年起便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