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传说始于1978年的一个秋日午后。那时的天很蓝,人心很干净。那个长着白胡子白眉毛的老人,永远坐在我上学必经的路旁,永远靠着墙晒着懒懒的太阳。
他所处的左方是一个没有围墙的院子,用来养牲口,我们称之为马房。上学为了抄近路,我们会从马房院中的小路穿插而过。小路的边上有一口井,既没井台也没有遮盖物,就那样舒畅地仰面天空。
那位老人有一个习惯,看到小孩走过,总会快步追上拧一下。我就常常遭遇那样的袭击。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他的行为只是一个溺爱的玩笑,因此怕得要命。每次从他的身旁经过,总要加快脚步跑起来。老人的脚步更快,很轻易就能追上我。
直到现在我都弄不清,那么老的他行动为何那样迅捷,也许只是当时身为孩子的一种错觉吧。
那个秋天的午后,收完了玉米的大人们正忙着往田里送粪。育红班刚刚开学。我抱着一个简易的小板凳东看西瞧地走在上学的路上。快到那个老人身边时,我掉头跑向马房院子里的小路。我回头望向老人,他吃惊地站直了身子。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连人带板凳掉进了马房的井里。
我恢复意识后的记忆,是站在井边,伸长脖子看着井里的父亲努力撑开双腿,两脚交替蹬着湿滑的井壁小心地往上攀爬。
后来才知道,马房大伯的吆喝惊到了正好路过的父亲。他如其他人一样丢下送粪的车急速跑到井边,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孩子,就当仁不让地下了井。马房大伯慌忙跑到屋里拿了一条长绳。不多时,父亲就在我的腰间系好了绳,村人七手八脚地将我拉了上来。等到父亲也安全地出了井,村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了我的身上。原因是一个月前,南街的一个女子掉进这口井后再没醒来。
我的生还,让村人充满了奇妙的想象。不断有人问我,你看到白胡子白眉毛老爷爷了没?你是不是坐在他的背上?他们的问话让我想起了那个曾经追着拧我的老人。我点点头说,看到了,他吃惊地站起来望着我。
于是,关于我的传说就在村子里弥漫开来。这葛家的小女是仙体下凡,她遇难后白胡子爷爷震惊无比,立马救人。这女孩儿曾是天帝的女儿,天帝都震惊了,白胡子老道能不震惊?这孩子有天佑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的人甚至跑到家里对着父母夸我聪明伶俐,说我非同一般小孩儿可比。
一开始父母很淡定,等我完成他们从一数到一百和三加五、五加四的简单数字运算后,他们也开始相信传说。如果没有灵异出现,这孩子怎会浮在水面不下沉?如果没有仙人相救,那么深的井掉下来,怎会不磕坏脑袋?
我在家休息了半个多月,背负着传说重又开始上学。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白胡子白眉毛的老爷爷,他阖然长逝于我落井的那个下午。
那段时间里,育红班的张阿姨也来过我们家。她无比真诚地嘱咐父母好好攻我上学,说我的聪明超出了班里所有的孩子,只要坚持一定会有很大的收获。现在回想起来,她“呱呱”的嗓子和椭圆的脸盘依然令我亲切无比。
我却辜负了她,我没能坚持下去。渐渐长大的我,在周围人艳羡的目光中忘乎所以。我觉得我已经拥有了成功之门的钥匙,即使随心所欲地挥霍光阴,我的未来仍能幸福无比。我在这片假想的光明中毁了自己。
多年之后,我成长为一个普通的农家妇人。辛苦恣睢的生活让我透不过气时,常会想起那个秋日午后。偶尔也会讲给女儿听。女儿已经和我一样高了。
她笑着安慰我,妈妈,别难过,那必竟只是一个传说。我会一直努力,让你过上想要的日子。我轻叹一声后告诉女儿,妈并不难过,只是每次想起你外公危险攀爬的身影和那个老人的死,我都无法平静。妈已明白,传说虽然很遥远,有时候也会蒙蔽双眼,让我该见的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