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四)

文•萧山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沟西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二层小洋楼接连不断的盖起,盖房的位置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坐北朝南式样,也不在固守木架上房。前院能盖后院能盖,只要主家愿意,木架房水泥平房,都可以盖。四分地的大院子前后宽敞着呢!

李家兄弟都盖了新房,富贵的二层楼在庄基地的北边,算是正房。加上原先刚搬过来时盖的前房,富贵家可算是“上下一新,前后有房”了。在农村这是受人羡慕的。

福胜的小洋楼比他哥的还要气派:一线起三间两层,一间充做大门过道,中间房子办起了小卖部,临大门的墙上开一小窗充当售货口。最里边的一间房是他们两口的卧房,二楼是孩子们的房子。楼房的楼梯全用钢铁制成,刷上天蓝色油漆,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气派。

金凤上不了楼,她还住在她老屋的厢房。住啥房子她才不想呢,住到哪里都是一张床,楼房还能睡出个花来?

不过,她爱听孙子孙女们上楼“咣咣当当”的声音,谁的脚步轻谁的脚步重她都能听来。人老了没事可干,福胜也不让她干啥,一天到晚的闲坐她有些发闷。

儿子福胜在城里的生意是合伙的,是你一年他一年的那种轮流经营。不去城里的时候就一心在家侍候小卖部。富贵承包了几年地有了本钱跑起了运输,买了一台四轮车,一天到晚的给人拉东西,听说也很挣钱。

娃娃们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金凤很高兴,女儿女婿们都过的不错,大女婿平反后还进了政府部门,现在是吃商品粮的公家人了,小女婿在他们村当了医生,也算半个“公家人”,二女婿种地是把好手,又是个勤快人,一辈子的吃喝是不用愁的。四女婿和富贵一样跑运输,兄弟俩谁有活儿都互相通气,一同出门也有个照应,这也很好。

现在的事情呀啥都不用她操心,她没事的时候就到这个女家去到那个女家去,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啥活都不让干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日子且美着呢!可她就是觉着心里“不美的”(不舒服)。

自从老大富贵搬出去以后,他们兄弟俩再也没有热热火火的在过一起,见了面也是客气的时候多亲热的时候少。俗话说“客气了就生分了!”,如今这弟兄两个闹成这个样子,万一自己要是不在了,他们俩可咋弄呀!

农村的风俗讲究,原先富贵进门时的承诺……这些都让金凤吃不好睡不好。

为此她还问过大女婿,大女婿的意思还是遵从“大儿子”的方案,“摔盆子”“举牌位”都应该是富贵的。可福胜这几年对他哥的意见金凤也看在眼里,他的“正宗李家”会不会给富贵这个“脸面”?金凤越想心里越乱,倘若再给娃娃们说他们还有个没有见过面的哥哥姐姐那还咋闹呀!

富贵福胜兄弟俩门丁都很旺,富贵两儿两女,福胜两儿一女。堂兄妹中年龄最小的福胜小女子也上小学了。富贵的大娃子已经中专毕业参加工作了。有了下一代,富贵兄弟的事情又变得复杂了。村里爱说闲话的人也就有了“倾诉”对象了,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总能翻出点儿事情来。尤其是这姓李姓孙的问题。按照原先富贵上门时的约定,富贵姓李,生的娃可以有姓孙的,至于那个姓李那个姓孙并没细说。毕竟当时招富贵的最大目的还是照顾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可现在问题是娃娃们一天天长大了,有些事是瞒不过他们的:为啥我哥姓李我姓孙?几经折腾其中的缘由渐渐地在娃娃们心中清晰起来,原来不是大爸二爸呀!应该是姑父和舅舅呀!事情来了捂是捂不住的,压是压不住的。传统的父系观念搅的娃娃们心里乱了起来,偷偷的在自己的作业本上写上孙姓的名字。玩耍的时候也要求别的小孩称自己为孙燕燕而不是李艳艳。

这是个大事,随草很生气,她更怕母亲金凤和兄弟福胜生气。她觉得这是富贵捣鬼,大吵之后才发现富贵一无所知。于是一肚子怨气全落在改名字的娃娃身上。结果是本子上的名字一如既往,心里的名字已扎根萌芽。

改名字的风波福胜早知道了,小儿子第一次回来问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没法给娃解释。一句“小娃娃知道个屁,爱改啥改啥,管你球事!”,可他心里难受。“正根正宗”的思想再一次泛滥。他气的无从着力,使着性子摔碟子瓣碗的给母亲发火。自此,他和富贵哥的疏远更见加深了。

最不好受的就是金凤和她的女子们了。她一天天见老,死了就死了,她的出嫁的女子们咋回娘家呢?

自古以来娘家是出嫁女子的根,娘家兄弟是姊妹在婆家的底气。男怕没舅家,女怕没娘家。说到底还是出嫁的姑娘对远嫁他家的担心,对娘家的眷恋。娘家有侄儿,都是出气的人儿,不论是富贵还是福胜,在姊妹们心中都是正嫡儿娃他舅,谁也不偏谁也不向。现在弟兄俩闹的不和,姊妹们心里急可嘴里没法说。怪富贵纵容娃娃?不合适。怪福胜小题大做?也不应该。谁都没有错说那个?回娘家的路总不能断了,尤其在夏忙秋忙的时候,先给那个帮忙,帮到啥时候都要费点儿心,帮多帮少不说兄弟说就是村里人也会有话说。

金凤恨村里爱嚼舌头的闲人,可嘴长在人家身上,难不成还要像年轻时候一样大闹一番?金凤心里苦的没法给人说。上了年纪晚上做梦总是小时候的事情,有几回她还梦见自己的那一双儿女,梦见大娘子还是那样的凶恶面目……原本还想着娃娃们日子过好了找时间带自己回一趟岐山,看看生养她的地方,说不定老家还有自己的亲人呢。

唉!看来自己这辈子是回不了岐山县了。

人一有心事就越发的显得呆痴,整天丢三落四的,再加上“孙李”姓氏之争,儿女们有时还在她跟前使性子,她又想不出一句话回应。慢慢的比以前更加的呆痴,吃饭也不知个饥饱,给了就吃不给不吃,只要一坐下就打瞌睡。人也显老的很,看起来她要比和她同岁的人大上十岁不止。

日子一天天的熬着,金凤心里依旧的苦。八五年的某一天,金凤着了魔的想要上三楼看看。福胜盖楼四五年了,她最高就到二楼去过一两次,从来都没上过三楼,可今天她却上楼了。这是谁也没想到过的,等听见窟窟通通的声音的时候,金凤已经从二楼的楼梯摔了下来。

医院了哭声一片,虽然经过全力抢救,金凤还是没有醒过来,没有睁开眼看看她伤心的儿女们。

事情也怪,怕什么来什么。金凤摔跤住院的时候富贵正好出门在外,接到电报赶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去世)。按照农村的风俗老人下世的第一时间要由长子“摔盆”,送老人上路,可富贵没在家总不能“停丧”,这在农村是个大忌。看着母亲的“灵魂”不能升天,福胜跪在灵堂前撕心裂肺的大哭,引的姊妹们也放声哭起来。那一刻富贵成了姊妹们心中最大的“敌人”。

还在安排帮忙人分工的三爷听见哭声还以为富贵回来了,一看眼前情势气不打一出来。

停了,停了,全都不准给我哭,没摔盆子咋能哭呢?你们不想你妈好好的走吗?

三爷,那也不能这样等么!涕泪长流的福胜停住哭声抬头看着三爷。

三爷环顾一圈,觉得今天他不开口再没人说这话了,把三女叫到一边说,富贵到底啥时候回来?再不敢等了,再等你妈的魂灵升不了天对你们后辈娃娃都不好。不行了就叫你兄弟摔盆吧!

三女心里还想等等她家富贵,可看到现在的形势等也是不能了,就给三爷说,就叫福胜摔盆子吧!

盆子一摔,四下举哀!前院后院,只要是李门近枝,都要出声同哭,这叫哭送亡灵。

等一切刚刚结束,门外传来更大一声的长嚎“我的妈呀!儿回来迟了!”,听到是富贵的声音,三女随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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