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这是唐代大诗人王维《送梓州李使君》中的几句。在某年暮春之日,我读到这首诗,心有余闷,怅然不已。
要是搁在几十年前,老家也能当的住这几句诗中的描写。如今山还在呢,参天的古树却早已凋零,哪怕是稍微粗壮点的,也大多砍伐完毕。满山遍野的杜鹃花,更是被采挖一空。
老话说,靠山吃山。这话一点不假。
以前,山里人常进山挖药材,像桔梗、苍术、天麻、灵芝、茯苓、葛根、三七、半夏等等不一而足。而诸于车前草、菖蒲、鱼腥草之类的药草,更是散布田埂河岸,与水草青苗裹挟杂生。我小时候也跟着奶奶去挖过。背上竹篓,拿起药锄,跟在奶奶的身后,亦步亦趋。奶奶教我辨认各色药材,告诉我什么是金银花,什么是野山菊。奶奶并不固定采某一种,往往是见到了,就挖起来放到竹篮,等回到家中,再分类晾晒或是阴干。
我常挖的药材是苍术和桔梗,它们生在山林的幽暗里,但找起来并不困难。像天麻和灵芝,这类珍贵的药材就比较稀少,不容易被人发现。在这点上,除非你是一个特别有经验的老采药人,否则,你可能不如一头钻山越林的野猪。好白菜都被猪拱了,好的药材也常常被野猪吃进肚子里。所以,老家偏方里,野猪肚子也是一味大补的药材。
鱼腥草腥味太重,我不喜欢。后来听说有人喜欢吃,我表示了极大的怀疑。相比起来,菖蒲的味道要好很多,但其杂生于石头缝隙之间,采挖起来比较费劲。金银花的味道最好闻,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味药材。为此,我曾专门移植了几棵,栽在院子里。
另外一些药材,我都叫不上名字来。可奶奶说,它们都是药材,都能卖钱。奶奶把它们晒在院前的谷场上。等药材干燥以后,归拢起来挑去镇上的药材站,卖个一个秃顶掉粉中年男子,换得几块钱来。奶奶攥着钱,又从供销社里换回一包盐、一桶煤油和几块肥皂之类的日用品。
奶奶卖药材的时候,大多数不带我。我记忆中,只有那么一两次,给我买了油条吃。那是我人生中吃的最好吃的一次油条,至今难忘。
后来珍贵药材越来也少,而常见的普通药材也越来越不值钱,采药的人就变得稀少,甚至后来,奶奶也放弃了采药谋生的念头,转而去啃那几分地了。
后来大别山野生兰花突然值钱了,漫山遍野的兰花就此被盗挖一空。现在兰花没有了,映山红又值钱了,山人又开始进山挖映山红。
靠山吃山的人,不仅仅是打植物的主义。都说广东人什么都吃,而那些山珍都是从哪里来的呢?还不是都从我们这些深山老林中捕获的。老家以前多野兔,父亲一锄头下去,也能在茅草窠里惊出几只兔子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用钢丝套索套兔子。漫山遍野大路小路,田埂上、麦陇里、菜园地,所有兔子可能出现的地方,都被人下了套索。
我也曾跟风过,并且有过两只猎物的收获。在这方面,其实我一点天赋都没有。好在运气不错,第一只兔子是我赶早去收套索的时候正好碰见的,兔子吓坏了一条钻进了我的套索,上演了一出现代版的守株待兔的故事。另一只兔子更倒霉。如果说前一只兔子还有路可逃的话,那这一只兔子真是悲催到极点,它在田埂上吃黄豆叶,结果被我两头下套堵住,无路可逃,慷慨赴死。
没过两年,野兔就这么被无声地消灭了。现在回去老家,很难再碰到一只跳跃在田间地头的精灵兔。山羊和豪猪也是这么被没绝的。当年,我父亲曾把家养的母山羊放归山林,希望和野山羊配种。结果,从春暖花开到秋风落叶,都只听见一只孤独的母山羊在山中咩咩嗷叫。
野山羊我一直没见过,但据我父亲信誓旦旦的言辞和他想要母山羊配种的事例来说,野山羊确实存在于我们家后山。
豪猪我是亲眼见过的。豪猪喜欢呆在两头都有出口的山洞里。山里人摸准豪猪的习俗后,总是静悄悄的堵住一头,在另一头烧火点烟熏它。等豪猪被熏得头昏脑涨跑出来的时候,早已等在洞口的山人用锄头棍棒洋杈等各色农具一齐攻击,直至豪猪半死重伤,不能动弹为止。豪猪肉并不好吃,酸涩坚韧,但贵在稀奇。
野猪很常见。山中无老虎,野猪称大王。没有食肉动物天敌以后,野猪就成为山林一霸,几乎没有什么人和物可以伤害到他们。小时候野猪并不多,据说是因为有豹子和柴狗的缘故。柴狗常常被大人当做恐吓的工具来吓唬哭闹的小孩,我小时候就被吓得不轻。尤其是在去往外婆家的途中,要穿过一个叫做狗洞的地方。据说那是柴狗的聚集地,里面藏有数不清的吃人的柴狗。
听别人说,有上了年纪的邻居在长堰上砍柴,被藏在松树底下纳凉的豹子抓伤,肚子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终生不愈。不过,我没有机会亲眼得见,只当是道听途说。
野猪我见过多次。现在,野猪是国家级保护动物,不准私自猎杀了。原来山人私藏的土枪也都被没收。在没有天敌和人类猎杀的情况下,野猪飞速繁殖,重新成为山里的一种祸害。成片的玉米地和稻田,都被野猪糟蹋了。但似乎也那它们没什么办法。有一年夏末,我在家门口纳凉。远远看见一大二小三只野猪从横排往我家方向而来。我没有惊动它们,它们也并不惧怕我。它们迎面而来,在屋角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