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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请见:《庄周晓梦》
死亡真的是生命的结束吗?还是另一种新的开始?
又是周一,曾楚河匆匆忙忙赶到医院,路过护士站的时候,有几个实习护士似乎在看着他,窃窃私语。
“曾医生真帅,医术精湛,真的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帅倒是帅呢,医术精湛也是事实,但你们听说了吗?传言他似乎精神有问题,听说在上一个医院里出过事故,才到这里的。”
“我才不管那些呢!这么帅气,名字又好听,谁不喜欢啊。”
“他本周不是值夜班吗?大早上的跑来干嘛啊?”
……
在几个实习护士交头接耳中,曾楚河走进了外三科会议室。这是惯例,每个周一都会召开科室会议,一般情况下,夜班人员可以不参加,但曾楚河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总是想来医院里看看。如果是以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刚刚开始,科室里的人看到他走进来,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似乎见了鬼一般,特别是科主任张震,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吸了一口冷气。曾楚河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拉了椅子在何涛身边坐了下来。
“三十三床病人今日可以安排出院。记得交代出院后不能吃豆子、肥肉,特别是不能喝鸡汤,也不要剧烈运动。”上周值夜班的是何涛,他看了一眼曾楚河,继续开始交接。
“二十一床病人,凌晨两点的时候,血压开始升高,手术需要推迟。需要和家属沟通一下。”
“四十五床病人,家族有遗传病史,又做过胆囊切除术,腹部有不明原因肿块,张主任,可能需要做一个会诊……”
何涛继续讲着,曾楚河虽然耳朵听着,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他有些忍不住想笑,因为他扫视了一圈桌上的众人,实在太让人不敢恭维了。比如护士周丹,嘴角还挂着没舔干净的面包屑,而且眉毛上也挂着一块。再比如苑小丽,一看就没睡醒,眼屎随着她眨眼睛在睫毛处一上一下的。再说张主任,眼皮肿得不行,一看就是被老婆训哭过的……
看着看着,曾楚河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张主任忍不住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曾楚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立刻正襟危坐,把目光收了回来,对着正对面的周丹,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忍不住又想笑了出来,因为此刻周丹正在伸出舌头去舔嘴角的面包屑,无奈舌头短怎么努力都舔不到。
实在忍不住,只好把目光转向科室门口,门口正对着护士站,这一看之下,曾楚河立刻看到了一个孩子,疯一般地在护士站门口奔跑着,而且哭声似乎极为诡异。按理这医院里有个小孩其实也不奇怪,但曾楚河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又说不出来。
早会很快结束了,曾楚河走出了会议室。他本周轮值夜班,来的时候他心里似乎总是担心着什么,但好在医院病人一切正常,他也就放心了。走出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对着会议室的众人问道:“刚刚你们看到一个小孩在护士站那里乱跑吗?”
“楚河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产生幻觉了?”护士长伊貅很是关心地问道。
“他能累什么!一天没个正形,估计是想哪家姑娘了。”何涛似乎很不高兴,刚刚开会的时候被曾楚河打断了讲话。
“就是,他就一登徒子,谁都别管他。”周丹似乎也没忘记三个月前被曾楚河偷吃了两个包子的事。
“没有小孩呀,哪儿来的小孩呢?”倒是苑小丽颇为奇怪的样子。
“噢噢,那没事,可能是我眼花了吧。”曾楚河只好打圆场,然后消失在众人眼前。
走在医院过道里,曾楚河心里又莫名地慌乱起来,像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作怪。这情形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但他不敢告诉任何人。
做个检查吧。他于是到了一楼影像科,刚好今天是好朋友王震震值班。
“曾医生,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溜达啦?”王震震看到曾楚河也是皮笑肉不笑。
“哟,震震今天涂口红了?怎么弄得跟一条鱼一样呢?”曾楚河也没好话。
“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这王震震也是被气得不轻。她本来下班后还要去约会,这一下子完全没心情了。
“别啊,我做个CT。”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听到曾楚河是来做检查的,王震震倒是一下子紧张起来。虽然曾楚河有时确实不是东西,但她一直还是比较关心他。
“也没什么,就是想看看脑袋,最近总是睡不好。”曾楚河随便敷衍了过去。他也不想让王震震担心,更不敢说他总是看到一个小孩在医院里溜达的事。
听曾楚河这样说,王震震也不再开玩笑,立刻安排做了一个头部CT。离结果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曾楚河只好离开了影像科,等晚上再来看结果。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曾楚河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医院,他似乎又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整个白天无所事事,晚八点曾楚河准时到了医院,影像科王震震已经下班,只有年轻医生胥泽书在值班,曾楚河到的时候,还特意留下了交代。
“曾医生,我们王医生说了,你没事的。可能就是最近嘴太贱了给整的。”
也没等曾楚河回话,这小姑娘便红着脸跑进了值班室里,生怕曾楚河会吃了她一般。曾楚河只好笑笑到了外三科。
进修医生张静潇早已经到了科室,看到曾楚河忙不迭地迎了上来。
“曾医生,我是附二院的小张,来进修的,张主任安排我跟着你。”
“哦,我知道了。”曾楚河看了看这个毕恭毕敬的女医生,有点想笑。
“那,曾医生我需要做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做,每天给我买点夜宵就行。”曾楚河忍不住打趣道。
“哦,我知道了。那曾医生你都喜欢吃什么呀?”
“我喜欢吃天上飞的蛤蟆。”曾楚河实在觉得有趣。
凌晨十二点,科室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曾楚河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脑袋里又有许多思绪飞过。好在这刚来的进修医生倒是非常敬业,他把该写的病历都交给了张静潇,正准备去休息一会儿,突然电话在黑夜里响起。
“曾医生有空出来喝一杯吗?”来电话的是医院病人林梦婷。
曾楚河沉默了很久,本来是不想答应的,但鬼使神差的,不知道为什么,却答应了下来。
“那个,小张,我要出去一趟,医院的事就交给你了啊。”
“啊,曾医生那我要做些什么呢?”
“你在附二院怎么做,在这里怎么做就行了。”
“哦,那我等会还需要给你买夜宵吗?”
“啊,那个今晚就不用了。”曾楚河有点想笑。第一次遇到这么认真的人呢。
医院楼下左拐三十米左右就是桑海城最有名的酒吧,异度酒吧。
曾楚河走进去就看到林梦婷在向他招手。她坐在靠边的位置,身前是一杯芒果汁。
那晚没有月光,店里响着很老的歌,《梁祝》。
“林小姐,你不应该来这种地方的。”
“我知道,对不起啊,曾医生,但是我就想来坐坐。我怕我没有时间了。”林梦婷说话的时候,眼睛时不时地往窗口的方向看。
“别瞎想,会有合适的。林小姐这么善良的人,老天自然会照顾的。”
“曾医生,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嗯,这个怎么说呢,林小姐,我想我还是相信的,虽然我没有过一见钟情。既然有这么个词存在,它就应该是有的。”
此时《梁祝》已经唱完了一遍,曾楚河背着窗户,听到有硬币落进老式点播机的声音,叮叮咚咚,然后《梁祝》再次响起。《梁祝》响起的时候,曾楚河发现林梦婷又往靠窗户的方向看。
曾楚河忍不住也回头看,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穿着很得体的男人。他坐在最靠窗的位置,可惜今晚没有月光,要不然应该会有月光打在他身上。他脸庞很帅气,但眉宇间似乎有一种藏不住的孤独与疲惫。
“林小姐一见钟情的对象?”曾楚河回过头忍不住问道。
林梦婷没有回答,只是一下子整个脸颊绯红。“曾医生,你有硬币吗?我也想点首歌。”
“我有。”曾楚河从衣袋里搜出了两枚硬币。
“谢谢曾医生。”说罢,她便径直跑到点歌机前。曾楚河远远地看着,忍不住叹息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呀。”
很快酒吧里便换了歌曲,是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也是一首很老的歌。曾楚河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
“呀,曾医生,你也喜欢这首歌啊。”不知什么时候,林梦婷已经回到了座位上。
“嗯,这首歌我一直很喜欢呢。确切地说,应该是梅艳芳的许多歌我都喜欢的。”
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戏……
歌声在酒吧里萦绕,在黑夜里飘散开。
曾楚河回到医院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张静潇还在奋笔疾书。看着张静潇如此认真,曾楚河倒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小张,你去休息吧,这里没事了,剩余的明天再写吧。”
“呀,曾医生你回来啦,我给你叫了烧麦呢,你赶快吃吧。”
“呀,我跟你开玩笑呢。”
“咦,曾医生,我可是奔着你的医术来的呢,可别不教我。”
“看在这烧麦的份上,我也会全力教你呢。”
说罢,曾楚河打开外卖盒就准备开吃,突然又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请问曾医生在吗?”
“曾医生在的,请问有什么事吗?”张静潇答道。
话音刚落,一个男人便走了进来,曾楚河抬起头就看到了刚刚在酒吧里点歌的男人。
“这么晚来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了,曾医生。”
“不客气,你有什么事呢?”
“啊,是这样的,曾医生,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梁今亦,今年二十九岁。刚刚我在异度酒吧还看到曾医生呢。”
“呃,梁先生,你好,那请问你有什么事呢?”
“哦,曾医生,是这样的,我想住院。”
“啊?你为什么要住院呢?”说这话的时候,曾楚河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有些白痴。
“实不相瞒,曾医生,我得了肝癌,可能时日无多了。”说这话的时候,梁今亦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但曾楚河还是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孤独,一种不甘心的孤独。但没有害怕,似乎很平静。
“梁先生,这个可不能乱说。你怎么就知道你得了肝癌呢?是到医院里做过检查了吗?有检验报告方便给我看看吗?”
“都没有,曾医生,但是我确实知道我得了肝癌,而且时日无多了。”
“梁先生,那这样,我先把你收住院,别的等明早各部门都上班了再做进一步检查吧。还是需要进一步确认,这个空口无凭的。”
“好的,一切听曾医生安排。”
“小张,今晚护士谁值班?”
“哦,曾医生,好像是苑小丽值班。”
“你去找她,让她给梁先生安排一张病床,你开一些常规检查,明早安排梁先生做一次全面检查。”
“好的,曾医生。”张静潇听完便出去与护士苑小丽做对接去了。只有梁今亦还不愿走的样子。
“梁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曾医生,恕我冒昧,请问你和林小姐是情侣关系吗?”
“什么?”
“就是今晚在异度酒吧看到你和林小姐一起,看你们很熟悉的样子。”
“哦哦,你说林梦婷啊,我和她就是普通朋友关系。不过林小姐也是一个可怜人呐。”
“林小姐怎么啦?”
“她……”话到嘴边,曾楚河突然想到什么,愣是把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怎么啦?曾医生?”
“梁先生似乎很关心林小姐啊。难道梁先生爱慕林小姐?”
“哪有哪有,似是故人来。不存在的事,再说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那么就不打扰曾医生了。”说完这句话,梁今亦便垂头走了出去,很是担忧的样子。
曾楚河看着桌上的烧麦,心里似乎一下子也沉重了起来。
“苑小丽,苑小丽……”
“怎么啦,曾医生,是有什么事吗?”听到曾楚河喊,苑小丽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哦,没事,我桌上那个烧麦等会你吃了吧,看你瘦得。”
“谢谢曾医生,我最喜欢吃烧麦了。”听到曾楚河的话,原本准备好挨骂的苑小丽一下子高兴得语无伦次起来。
曾楚河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科室所有人都已到齐。
“你还打算交班不?怎么还要我去抬你?”张主任吹鼻子瞪眼。
“楚河,姐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早点。”护士长伊貅凑过来悄悄说道。
“咳,咳……”何涛装模作样,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
周丹干脆翻了个白眼,一副你活该的样子。曾楚河也不甘示弱,恶狠狠瞪了回去。
“昨晚一切正常。收了个肝癌病人,具体情况还得看化验结果。另外十四床需要换尿管,三十三床血压还是不稳定……”
交班完成后就是按流程查病房,出科室门口的时候,曾楚河似乎又听到了孩子打闹的声音。等他停下来认真听,又似乎什么也没有了。
“怎么啦,你个活该的。”冷不丁地,周丹从身后拍了一巴掌,把曾楚河吓了一跳。
“我原本是没什么的,但迟早要被你吓死。”
“你是干了什么亏心事了吧。”
“我昨晚没纸,用你的白大褂擦鼻涕了,行不行呢?”
“张主任,我要换科室……”周丹没办法,只好跑到队伍最前边去了。
梁今亦被收到了三十六床,林梦婷则住在十二床,他们两病房正对着。林梦婷很多时候都是白天会来一趟医院,而梁今亦似乎是多在晚上才到医院。
梁今亦没有在病房,他的检验报告已经送到科室里,肝癌晚期,随时可能走人。
收到检验报告的时候,张静潇忍不住拉了拉曾楚河的衣角。“曾医生,他真可怜。”
“可怜的人很多,不止他一个。”曾楚河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林梦婷坐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看到医生鱼贯而入,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更多的是期盼。
“曾医生,还是没有适合的吗?”她语气有些悲伤。
“不好意思啊,林小姐,目前还没有。”曾楚河的语气颇有些职业化,说这话的时候,他忍不住看了看窗外。
“哦,我知道了,谢谢曾医生。”林梦婷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交接完班,已经快十点,曾楚河感觉有些困,狼吞虎咽地吃了护士长带给他的早点,便往家里赶。在进电梯的时候,他似乎又听到了孩子打闹的声音。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但眼前始终什么也没有。
周丹有些无聊。她今天中班,中班往往比较清闲。她坐在护士站里,眼睛盯着走廊里的一个男人在发呆。
进修医生张静潇站在她身后,也在看着走廊上的男人发呆。
周丹胸前是病历本,她嘴角流出的哈喇子已经浸湿了病历本,但她浑然不知。因为过道里的男人实在太帅了,是那种忧郁的帅,而且很会穿衣服。张静潇的哈喇子也流下来,打湿了周丹的肩膀。
曾楚河今天晚到了半个小时,因为在路上耽误了一会。看到曾楚河从电梯里走出来,坐在走廊里的男人立刻站了起来,小跑着走向了曾楚河。
“曾医生,你好。”
“你好啊,梁先生。”走廊上的男人正是梁今亦。
“我已经等了你一会了,有事找曾医生。没有打扰你吧?”
“其实我也刚好有事要找梁先生呢。”曾楚河看着梁今亦,心情有些复杂。
“梁先生坐吧。”走进科室,曾楚河指了指椅子。
“那个,梁先生,你的检验报告我们已经拿到了,就是……”曾楚河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有时候,他其实还是害怕看到有些病人的目光。
“是肝癌晚期。没关系的,曾医生我都知道。”没等曾楚河说出,梁今亦便接着说道。
“其实梁先生,这个也不一定就……”曾楚河试图找些安慰的话。
“感谢曾医生,但是我来找曾医生还真不是因为这个事。”梁今亦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某种情绪。
“那梁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呢?”曾楚河有些诧异。他遇到过很多病人,但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想让曾医生救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三个人,当然在这三个人中我最想救的人只有一个。”梁今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时不时看着窗外。
“他们是得了什么病吗?如果我能,一定会尽力的,梁先生。”
“不不,曾医生其实他们很好,确切地说,应该是他们现在还很好,但是他们半个月后会出事。”梁今亦说得似乎有些艰难。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梁先生。”曾楚河平复着情绪。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曾医生,半个月后会有一场车祸,车祸中会有三个人受伤,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他们会有人受伤会有人离开这个世界。”梁今亦似乎也调整了情绪,尽量想让自己说得真实一些。
“梁先生,请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曾楚河似乎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又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曾医生,这个恕我不方便告知,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再说其实也不会耽误曾医生什么事,只要在半个月后的晚八点,曾医生能提前准备好救治工作,并到N路口去看看就行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曾医生何乐不为呢?”
说完这些之后,梁今亦便不再言语,看着黑夜开始沉默起来,而曾楚河则看着梁今亦也沉默起来,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过了一会儿,梁今亦再次开口问道:“冒昧问曾医生一个问题。曾医生是不是经常觉得脑子里会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特别是一个小孩的哭声?”
听到这句话,曾楚河猛地站起来,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曾楚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无外乎已经承认了。
“曾医生就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了,请曾医生一定要记住我今晚说的话。”说完,梁今亦就转身走出了科室。
看着梁今亦的背影,曾楚河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坐了下来。
“曾医生,是不是我可能随时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冷不丁地,梁今亦又站在门口。
“要不我给曾医生说说我的故事?”梁今亦去而复返,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渴望。
科室里也没事,另外曾楚河对眼前这个男人也确实充满了好奇,于是他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是一个离奇的故事,曾楚河有些无法相信,但他有似乎找不到没办法相信的理由。因为梁今亦讲得特别真诚,真诚得让人无法不相信。
曾楚河站在窗前,他已经站了很久,他希望现在能有点什么事,能让他忙起来,但奇怪的是整个科室却安静得很。
“周丹,周丹……”他大喊了三声。
“曾医生,她已经下班了。”回答的是进修医生张静潇。
“哦,我知道了。”曾楚河真想找个人吵一架,但看看眼前的张静潇,他只好作罢。毕竟整个科室,能和他吵架的也只有周丹。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这里你看着。”他匆匆交代了一句,脱下白大褂便走出了科室。走进电梯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想给林梦婷打个电话,但又似乎觉得不妥,也只好作罢。
他走到医院楼下的时候,居然有月光,而且很白。月光照在医院里,有一种让人不喜欢的美。
他漫无目的,最后走进了异度酒吧。异度酒吧一如既往,只是没有了《梁祝》。
曾楚河走进去,坐在上次他和林梦婷坐的位子上。他叫了一杯酒,然后他就开始等,具体等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然后他又端着酒,坐到梁今亦经常坐的位子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好奇吧。立刻就有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不好意思,这位先生,这位子有人定了,麻烦您换个位子吧。”
“是梁先生定的吧?”
“对的,请问您是他的朋友吗?”
“是的,我是他的朋友。”
“那好吧,您请坐。”
“那个,替我点一首《梁祝》吧。”曾楚河拿出了两枚硬币。
“好的,先生。”服务员走到了点播台前,接着就是叮叮咚咚的声音,再然后《梁祝》就在酒吧里响起。
有月光打在酒杯上,打进酒里。曾楚河花白的头发在月光里似乎更白了。
“梁先生今晚怎么不来呢?”曾楚河正在发呆,突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抬起头是刚刚离开的服务员。
“哦,他去旅行了。”曾楚河撒了个谎。
“他以前经常来吗?”接着他又问道。
“他以前每天都来的,而且已经很久了,我们这里没有不认识他的。”服务员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曾楚河看着酒杯,也看着他的正前方。正前方是他刚刚坐过的位子,也就是以前林梦婷经常坐的位子。
“替我再点一首《似是故人来》吧。”说完曾楚河再次拿出两枚硬币。服务员拿着硬币离开,曾楚河也站起来跟着离开。
他走出异度酒吧,身后《似是故人来》刚刚响起。
又是一个周末,曾楚河最后一个夜班。窗外居然下起了小雨,雨里有月光。
今晚他有些不安,一种经常遇到的情绪似乎填满了整个科室。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可是他却没有一点睡意。
进修医生张静潇已经到更衣室休息,只有护士长伊貅还在忙着什么,曾楚河忍不住走了出去。“姐,还忙着呢?”
“是啊,楚河,这些娃也是不靠谱,趁这个夜班姐把手中一些积累起来的事处理一下。”护士长抬头看了看曾楚河。
“哎,楚河,这也没什么事了,你怎么不去休息呢?”护士长边说话边从抽屉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曾楚河。
“曾医生!曾医生……”就在这时,一声惊呼从电梯口传了过来,曾楚河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医院保安架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梁先生!”等看清保安架着的人,曾楚河也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才三五天不见,梁今亦已经完全变了样,肚子肿胀得有些不真实,胡子、头发乱成一团,整个人似乎处于半清醒状态。
曾楚河帮着保安一起扶着梁今亦进了病房。安置好梁今亦后,他立刻下了医嘱,只是看着躺在床上的梁今亦,一种极不好的感觉笼上了心头。他清楚地知道,梁今亦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曾楚河坐在病床前。这是他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病人床前坐了这么久,说不出什么原因。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修医生张静潇已经站在她身后。
“曾医生,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替你看着,等他醒来我去喊你。”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坐坐。”曾楚河摆摆手,示意张静潇可以离开去休息了。
时间不停地跳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梁今亦睁开了眼睛。
“曾医生,你好啊。”他艰难地开口道。
“你好啊,梁先生。”曾楚河有些不知所措。
“曾医生,我知道我不行了。等我走后,请把我的心脏移植给林小姐。还有眼角膜移植给祝小月。”梁今亦直奔主题。
“祝小月是谁?”曾楚河忍不住问道。
“上次和你说过的事故里,我的一个故人,她到时候需要眼角膜。”梁今亦此刻似乎无比清醒。
“梁先生,这个首先不是我答不答应的问题,就算我答应了,也要能配型成功,再说你说的也太玄乎了。”曾楚河不想怀疑梁今亦,但他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他毕竟是医生,对于鬼神始终是有些没办法相信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曾医生,这些都没问题的,你只要答应我就好了。”梁今亦伸出手抓住曾楚河的手腕,似乎很快又要昏迷过去。
“行吧,如果全部如你所说,梁先生,我答应你。”
就算是为了完成一个人的临终遗愿,曾楚河只好应了下来。梁今亦嘴角露出了微笑。
“曾医生,你是不是经常会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呢……”
哪知梁今亦突然换了个话题,话音刚落便又昏迷了过去,曾楚河再没有听到下面的话。
梁今亦还是走了。按他的遗嘱,把所有能用的器官都捐给了医院。
他走后的一个星期,也就是他上次说半个月后的一天,曾楚河从医院走出来,他脑子里似乎又有孩子打闹的声音,但今天他有些没心思去想这些东西。
他脑子里都是梁今亦那晚说的话,一定要早一点准备,去那个N路口里看看。
作为一个医生,原本是不应该相信这些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梁今亦的话却总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干脆与何涛,周丹做了一番交代,便鬼使神差地往梁今亦所说的方向走了去。那是一个普通的岔路口,人来人往红绿灯一切正常。
曾楚河站在路口,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他在笑自己的不可理喻,也笑梁今亦临走还和他开了一个这样的玩笑。他转过身,就要往医院方向走,哪知就在这时,一声急刹车响了起来,然后是剧烈的撞击声。
曾楚河先是呆住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冲了过去。一切如梁今亦所言,现场惨不忍睹,曾楚河立刻给医院里打了电话。救援很及时,甚至没有人相信,这一切像是安排好了一样。
曾楚河见到了祝小月,梁今亦故事里的女主角,一个把头发高高盘起来的女孩子。也如梁今亦所说,祝小月在这次车祸里伤到了眼睛,需要换眼角膜。
曾楚河也见到了另外一个男人,梁今亦故事里的男主角,一个有一双似乎是随时都在哭泣着眼睛的男人,祝小月的老公,他说他叫庄景灵。
“曾医生请你一定要救救小月。”说这话的时候,庄景灵半跪在曾楚河身前,好在曾楚河拉得及时,要不是他就整个人跪了下去。
“救死扶伤是我们每个医生的职责,请庄先生放心吧。”曾楚河感觉得到眼前这个男人对祝小月的关心,但他却似乎没办法对这个男人有什么好感。这种感觉很奇怪。
在快做手术前的某天,曾楚河走到祝小月病床前:“祝小姐,请问你认识梁先生吗?”
这原本是不应该问的,但曾楚河总是想起梁今亦,想起那个第一次在异度酒吧看到的身影,他心里总是有一种莫名的难过。他甚至想告诉祝小月,她接下来要做的手术,眼角膜是梁今亦留下来的,但他还是忍住了。
“曾医生,我不认识梁先生。怎么啦,是有什么事吗?”
“呃,没什么事,我就随便问问呢。”曾楚河走出病房,心里有些堵得慌。他看到祝小月高高盘起的头发露出的后颈上,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那个叫庄景灵的男人,始终坐在祝小月的身边,握着祝小月的手。看得出来,他们很恩爱。没有人不喜欢看到幸福,曾楚河应该觉得很高兴,祝福他们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很委屈,委屈得让他莫明其妙,很是难受。
手术很顺利。一切如梁今亦所说,他的心脏和林梦婷的配型成功,他的眼角膜祝小月也可以用。
已经是秋天,有树叶落下来,天气开始转凉。曾楚河换了一身衣服,他尽量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自从做了林梦婷心脏移植手术后,他总感觉自己的精神似乎一天不如一天了。为这还挨了好几次科主任的骂,要不是因为有护士长伊貅安慰,他都想干脆不干了。
已经是晚九点,曾楚河走进了异度酒吧,然后他就看到了林梦婷。林梦婷脸色红润了很多,但眼神却是掩盖不住的失落,忧伤。
“你好啊,林小姐。”曾楚河理了理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高兴一些。
“你好啊,曾医生。”林梦婷伸出手,也很高兴的样子。曾楚河坐下来,店里已经听不到《梁祝》,换了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
“曾医生,我再没有见过他了。”林梦婷看着靠窗的位置,眼神里又弥漫着忧伤。曾楚河当然知道林梦婷口中的他,指的是梁今亦。
“呃,这个,林小姐,说不定某天你们就在某个街角遇见了呢?”曾楚河试图说些鬼话,骗自己,也骗林梦婷。
“不会的,曾医生。我问过店里人了,他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他以前每天都会到这里的。我跟了他很久。”林梦婷的眼角噙着泪水。
“呃,林小姐,也可能他出去旅游了呢,你知道的,有些男人,特别像是梁先生那样的男人,出去个一年半载的,其实也很正常的。”曾楚河见不得林梦婷的眼泪。似乎从他们第一次遇见开始,这个女孩子就没有开心过。
说到这里,曾楚河忍不住也回头去看梁今亦曾经坐过的位子。这一看之下,他惊奇地发现,梁今亦居然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正在向他挥手。曾楚河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使劲揉了揉眼睛,再转过身,果然位子上什么也没有。
“但愿如此吧。哦对了,曾医生,能告诉我是谁捐赠的心脏吗?我想当面感谢他的家人。”林梦婷像是突然想起了今晚约见曾楚河的目的。
“啊,这个,林小姐,你知道的,这个我们得保护捐赠者的隐私,就不方便告诉你了,请你谅解。”曾楚河心里那种委屈又开始涌了上来。他说不明白是为什么,他总是想起梁今亦的身影。
“其实这些我都懂,但是……”
“请林小姐尊重逝者,也尊重我,就不要为难我了。”
“那好吧,曾医生。……我们再点一次《似是故人来》吧。”
“服务员……”
歌声响起的时候,曾楚河与林梦婷走出了异度酒吧。
曾楚河站在夜幕里,看着林梦婷消失在黑夜里,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堵着,堵得特别慌。他想应该回医院去看看,却也不知道去医院做什么。
“曾医生。”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曾楚河回过头,看到了一个女孩子向他跑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
“刚刚店里的梁先生让我把这个给你。”女孩说着递过来一封信。
“你说梁先生?刚刚?”
“是的啊,就是梁先生,他已经来我们店里很多年了,我们都认识他,因为他每次来都会点《梁祝》。”
没等女孩说完,曾楚河就向异度酒吧跑了过去。
“曾医生,他已经走了,你不用找了。”
曾楚河停下来,接过女孩手中的信,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呃,我叫龙星星,曾医生。”
曾楚河打开信,信很短:
林小姐,我爱你。可惜我没有时间了,但我可以把我的心给你。
另外,曾医生,似是故人来我也喜欢呢。
梁今亦
曾楚河有很多话想问,比如梁今亦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林梦婷的,但终是无处可问。但转念一想,让很多心事被埋进酒里,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再比如为什么这么巧,梁今亦的眼睛,心脏,就刚好能与他想给的人配型成功呢……
看着梁今亦曾经住过的病房,再看看对门林梦婷住过的病房,曾楚河总是时不时地期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