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烟花三月的江南时节,空山新雨后,一切都显得那么娇艳欲滴,惹人爱怜。
汀州城三里开外,有一巨象峰,因山脉走势奇特,宛如一头饮水大象而得名,那峰石犹如长长的象鼻直插入溪河之中。
此时一名白衣男子飘然伫立在巨象峰崖边,默然望着缓缓流动的河水,良久才深深叹了口气。
“五年,这一别竟然过去了五年,还不如当时让我走了好。”男子眉头紧蹙,思绪流转中又重重叹了口气。
该去找她了,昏迷了五年,她的身影却从未淡出过自己的脑海,最后留在脑中她那泪眼婆娑的样貌,此刻越发的清晰,越发的灼人心肺。
回过神来,白衣男子正准备离开巨象峰,这才察觉到不远处有刀剑激斗声,而且有几个人似乎真气还不弱。
毕竟五年没有踏足江湖,白衣男子深思片刻,还是决定屏气逐渐靠近,想一探究竟。绕过林荫蔓道,他快步潜行,委身躲在了一棵大树身后。
只见一方人马护着一辆马车,大都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为首的一名长须猛将却仍然身手矫健,横刀阔斧间又重伤两人,仿佛对自身伤势置若罔闻。另一方胜在人多,呈包围势态,久而久之逐渐缩窄范围,看来不用多久便可分出胜负。
看着长须男子渐露出疲态,大腿猛然被剑气扫中,鲜血直喷,包围圈外一手持两柄开山板斧的黑襟大汉笑道:“少泽,你这又是何必呢,芙蓉山庄五年前根基就已毁,现在就跟丧家之犬一样,你不如就束手就擒,乖乖把素月大小姐交出来,免得我亲自动手。”
“呸!柳家堡的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些年除了趁人之危还会干什么,有本事你亲自动手,别让这些臭鱼烂虾的浪费你爷爷时间。”长须男子阔剑横劈,顿时三四个人被击飞出去,倒在地上痛苦不止。
“少泽……”果然是芙蓉山庄的人,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五年不见竟然留起了胡子,莫非是想掩人耳目。白衣男子又盯着黑襟大汉,确认了也是个老熟人,柳家堡的柳尧。
“这厮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五年前在他胸口留了道剑痕,这我倒还记得清清楚楚。”白衣男子不禁宛然一笑。
少泽驻剑而立,笑道:“柳尧,这两年你穷追猛打,芙蓉山庄也易了主,玉阳门的狗做的开心么?”
柳尧脸上阴晴不断:“五年前玉阳门,柳家堡,芙蓉山庄等其他名门望族,联合铲灭兰容府。是你们不听劝阻,导致芙蓉山庄被花子若灭了众数高手,断了根基,现在岂能怪玉阳门不重视你们。”
少泽哈哈大笑:“明明一盘散沙,为了兰容府的至宝纠缠在一起,在你嘴里却好像冠冕堂皇,真是贻笑大方!当日败在花子若手中,还不是你们打好的算盘,借他人的手顺便削弱芙蓉山庄!好一个名门望族,都是些赤裸裸的小人!”
“和你多说无益!”柳尧大喝一声,也不理一干众人,举起手中板斧就是一个力劈华山,径直朝少泽头顶跃去。
少泽也猛然举手,圆眼直瞪,死命架住两板斧。
柳尧见其身受重伤,却武勇至极,不禁力气又重了三分,将斧子强压下去。
少泽顿时觉得力不从心,只奈何之前伤势过重,嗓子眼一股甜腥涌了上来。他强行运起真气,奋力上举,硬是将两板斧卸了开来,转身绕到柳尧身后,正准备一剑刺去,却两脚一软摊倒在地。
柳尧走到马车旁,看着少泽笑道:“行之将木,也学人家动刀动枪,你不死谁死。”
这时马车里飞身下来一个妙龄女子,刚欲朝少泽奔去却被柳尧一把抓在手里。他说道:“素月大小姐,你乖乖待在车里多好,这等血腥场面不适合你看。”
“芙蓉山庄的小姐果然是长得人比芙蓉俏,就这么香消玉殒太可惜了,不如带回去做个使唤丫鬟。”柳尧强行扭过素月的头来,看着她俏丽的面容冷笑道。
少泽怒喝道:“放开她!”
“不放怎样?”柳尧哈哈一笑。
少泽刚准备站起身,却怒火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人又跪倒在地。
柳尧上前便是一脚将其踹飞开来,说道:“不放怎样?问你话呢!”
素月一声惨叫:“不要!少泽大哥……”
“不放便剁了你的脏手。”少泽扶着剑撑起了身,说完话后又一口鲜血喷出三丈远。
柳尧对素月说道:“小姐,你听到了没,这位要剁了我的手,只怕不能遂了他的愿!”
话刚说完,柳尧冷眼精光一闪,右手板斧电光石火般劈飞而去,直直指向少泽面门。
当是时,素月双眼一闭,只奈何少泽已经凶多吉少。风过耳鸣,却在一瞬间感到了些许不寻常。
她睁开眼,看到自己被搂在一个陌生白衣男子怀中,男子面容俊朗,却神情淡然。
“嗷!”只听见柳尧惨然失声,素月这才回过神来,她看到不远处的少泽浑然无事,而柳尧却右手整齐断裂,连同板斧跌落在草地上,洒开了一片血花,异常可怖。
“你没事吧?”白衣男子向素月问道。
素月尚未答话,少泽却惊叫起来:“花子若!”
白衣男子转过头来,微然一笑:“五年没见了。”
(二)
青山悠悠,绿水潺潺,偶然蝉啼虫鸣,和风絮柳,却更显得此刻的静谧无声。
少泽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昂然挺立间,比之五年前更加器宇不凡,卓尔不群,也更加让人捉摸不透。这个花子若,从江湖上消失了五年,而今凭空出现,只怕又是一场浩劫。
听到少泽称其花子若,素月心中顿时千思万绪,五年前芙蓉山庄调遣几乎所有精兵强将,与玉阳门等众人围攻兰容府,而后问天宫花子若为了心上人兰容昕,不惜与众大高手生死对决,最后中了玉阳门杨洵的奔雷九天,身受重伤,后再无消息。
原来眼前此人就是花子若,一举灭了芙蓉山庄的罪魁祸首。慌乱中素月双手齐用力,挣脱出了他的怀抱。
花子若对其淡然一笑,转过头对少泽说道:“许久不见,你们两家人怎么自相残杀了,还正好被我撞上,岂不是老天送我一份大大的礼物。”
少泽调息真气一番,这才回道:“花子若,五年时间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今天你要动手,我也不欲多言,只是放了我们家小姐。”看到周遭自己人已全然倒下,再者自己也重伤难治,惨烈无比,后有柳家堡的众人虎视眈眈,俨然毫无胜算,只能如此了。
花子若回道:“看你现在这副身姿,我要真动手了,岂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当真不是我的作风。”
“花子若!你奶奶的,我剁了你!”当是时柳尧清醒过来,发现断自己右手的乃是久未露面的老熟人,新仇旧恨累积到了一块,顿时无边火起,左手猛然持斧劈斩而来。
花子若真气流转,右手湛蓝色光芒乍现,一阵水纹过后,竟凝聚出一柄通体幽蓝的气剑,不偏不倚击中柳尧巨斧,顿时光浪叠爆,轰鸣声不绝于耳。
“差点把你给忘了。”花子若说道:“偷偷摸摸不学好,柳家堡的人怎么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只吃了一招,柳尧便按耐不住身形“蹬蹬蹬”连退三步,面色突变,心中诧异不已,这花子若许久不见,瞬间出手却有如此霸道无方的威力,真气比较当年更加浑厚强劲。
他说道:“五年未见,是不是学老鼠专打地洞,躲躲藏藏去了?要躲就躲严实点,忽然冒出来作甚,爷爷心脏不大好,被吓着了孙儿你可担待不起。”
花子若见其还在逞口舌之快,笑道:“五年未见,做爷爷的想念孙子,自然找来了。上来断你一手,也算是个见面礼,记得做人可别没大没小,搞混了辈分。”
柳尧一听大怒:“当日亏得问天宫的人来得快,救你而去,今天可没这等福分,我定要斩了你,报我这断手之仇!”
少泽忽然大笑:“断了只手也学人家龙鲸打喷嚏——好大的口气!”
柳尧也不理他,只瞪着花子若道:“昔日兰容昕将兰容府至宝大鹏金丹给予你,你便从江湖中消失的一干二净,大家都以为你早已魂飞魄散。如今又转而出现,当是极好!”
“好在哪里?想要大鹏金丹?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听到大鹏金丹,花子若不自觉又浮现出兰容昕的一颦一笑,以及当年那最后一面。他回道:“这番重回江湖,不为了腥风血雨,也不为了深仇大恨,只为了再续前缘。倘若你柳家堡又因大鹏金丹惹我是非,我便不再客气。”
柳尧冷然一笑,对着少泽说道:“当年芙蓉山庄,柳家堡一齐行事,如今可同仇敌忾,再次联手如何?”
少泽哄然大笑:“你这是在跟我说笑?当真有趣的很!玉阳门出尔反尔,只当其余门派如一手棋子,你还执迷不悟,真是愚昧!现在要我帮你,真是天大的笑话!”
柳尧面色青一块红一块,不禁怒火中烧喝道:“冥顽不灵,我先劈了花子若,再来斩你!”
少泽朝花子若抱拳道:“五年前因受到他人蛊惑,芙蓉山庄对兰容府和阁下痛下杀手,全庄上下早已心生悔意,这几年被柳家堡的人如丧家犬般欺凌,更是苦不堪言,只求阁下能保护芙蓉山庄仅存的素月小姐,少泽定当以命相报!”
花子若一怔,转而笑道:“我之前已说,不为报仇,不为闹事,只为一人。芙蓉山庄,柳家堡与我的恩恩怨怨我都无所大碍,不过看样子我这一遭是逃不了了。”
此时站在不远处的素月望着其器宇轩昂的身姿,视线却再也挪不开来,满脑子思量着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人捉摸不定,也让人心底升起一团莫名情愫。
“你今天就交代在这里吧!”柳尧猛喝一声,对众人使了眼色,便运行真气,朝花子若纵身跃去,手中板斧刹那间如流光星陨,闪过一道金光。
“来得好!”花子若一声长吟,脚尖点地,瞬间拉开距离,手上蓝色光芒催吐,气剑又凌空出现,身形陡然暴涨,与板斧金戈相向。
柳尧一鼓作气,朝花子若一股脑连劈三板斧,每一击都势大力沉,不留余地。
五年未动手,花子若此刻亦有些血脉喷张,浑身上下真气流转,硬是接下了这三招。他大笑道:“痛快,柳尧小儿,你不如再加把劲,我也好正正经经陪你耍两把。”
柳尧喝道:“叫你嘴硬!”嘴上回话,手上却不敢松懈,电光火石间又是几十斧劈了下去。
众人看到柳尧不落下风,竟有些隐隐压制住花子若的姿态,便纷纷朝少泽围攻而去。少泽大怒:“你们这些臭鱼烂虾,也不怕污了爷爷的剑,还来送死!”说罢强行起身,一个旱地拔葱跃到素月身边,将其拦在自己身后:“小姐,刀剑无眼,往远处跑!”
素月面色绯红,额头香汗溢出,心知此时不能乱了少泽阵脚,应允之后便朝大树后躲去,慌乱中还不忘关注花子若的身影。
那柳尧左一斧右一斧,大开大合间已然进攻良久,酣畅之处猛然一击“力劈华山”,跃起三丈来高,赤火真气喷涌而出,如临渊猛虎般扑将而去。
素月看得真切,一颗心顿时揪得失了神,刚欲叫出声来却看到火光暴涨中柳尧飞了出去。
那当是时,柳尧越战越猛,力大势沉,而激得花子若也真气环绕,当真是遇强则强。看到柳尧高高跃起,他再也按耐不住,体内犹如一只大鹏金鸟引翅长鸣,呼啸间手上蓝色气芒变成金色夺萃光华,瞬间将靠近的斑斓猛虎击飞好远。
久未动手,而今一击出手,花子若这才感觉到体内的真气如汪洋大海般连绵不绝,看来昏迷五年果真是进步了。
回首看到少泽这边,身边躺着不下数十具尸体,而他身上也多了密密麻麻伤口无数。长叹一声后,少泽跪倒在了地上,素月赶紧奔过去,扶起了他。
“没事吧,少泽大哥?”
“只怕命不久矣。”少泽看了看素月,说道:“蝼蚁多了还能咬死大象呢,死在这些臭鱼烂虾手里,我也真是服气,只可惜了我这一世英名。”
看到花子若走了过来,他又道:“五年前,芙蓉山庄因你断了根基,但是庄主后来思量,最后覆灭还是断在了玉阳门的手里,只恨他们的狼子野心。”
花子若良久未言,慢慢才回道:“如若不是你们对兰容府痛下杀手,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哎,天不遂人愿,但一切自有定数。”少泽看着素月,道:“可惜了素月小姐,偌大的芙蓉山庄就剩下一人。”
素月泪水涔涔:“少泽大哥,你不要说话了,我们现在就去汀州城找郎中!”
花子若替他检查了一番,之前身受重伤就已是强弩之末,后来被围攻时又强行运气,经脉俱断,只怕真的是回天乏力了。
“对了!柳家堡的长生灵草丸乃是救命良药,柳尧位高权重,身上说不定有,我去查找下。”花子若忽然一拍大腿,灵光乍现。
他快步奔向柳尧跌落位置,却吃了一惊,原以为昏倒不醒的柳尧此刻却消失的无影无踪,看来这厮倒是聪明。
回到素月身边,看着少泽气息奄奄的神情,花子若轻轻摇了摇头。
素月登时控制不住,泪如雨下,朦胧了视线。
(三)
沿着弯弯折折的羊肠小道,一个白衣男子带头前行,后面跟着一名鹅黄长衫的俏丽女子,正是花子若和素月两人。
绕过南尽山峰,此时离汀州城越来越远,花子若回首望去,素月紧赶慢赶,脚步却有些踉跄,看来已然身心俱疲。
“前方是一块平坦的草地,我们暂且休息会吧。”他说道。
素月默不作声,浅浅点了点头。
山峦迤逦,蓝天碧玺,看着悠悠白云下的山川河流,花子若顿时心中无限感概,募地当空长啸,轻悠深远,百转千回。
“你吓到我了。”这是两日来,素月对花子若说的第一句话。
“还请小姐海涵,方才胸口堵得慌,真是身不由己。”见素月与自己讲话,花子若也稍微放宽下心来。他又道:“我与少泽私交并不深,不过他生前请我保护小姐,我既然答应了,那就肯定做到。不过我此番前去隽州,是有要事要办,不如先把小姐送到某一安身处,你看如何?”
素月坐怀抱膝,望着他说道:“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花子若一怔:“再没有一个亲戚好友了么?”
素月回道:“仅剩一个姑姑,不过在东郊玉阳门……”
玉阳门,花子若怎么也不会想到那里,顿时头大了三分。
素月看着他,只是眉头攒动,却相顾无言。思忖良久,这才又说道:“如果你是去找兰容昕的话,那不必去隽州了,她现在人在玉阳门。”
此言一出,花子若犹如晴天霹雳,脑海中如惊涛骇浪,轰然作响。他疑问道:“你这番话可当真?”
素月点点头:“三年前我投奔姑姑,在玉阳门住了一段时间,亲眼见过兰容昕。”
“她怎么会在那里?莫非……”
“五年前你被问天宫救走后,兰容府被各大门派灭了门,因为遍寻不着大鹏金丹,兰容昕便被带到了玉阳门,囚禁了起来。”
千头万绪,百般情思涌上心头,花子若“啊”地一声,宛如焦雷所劈,周身震麻,惊骇苦楚。
素月见其神情异常可怖,关切地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花子若当机立断:“我这就改道去东郊!”也不知道她在玉阳门会受到什么样的凄苦遭遇,遥遥千万里,此时他的心已经按耐不住,亦有些激动亦有些惶恐。
“这下公子该带我一道了。”素月说完,心里却忽然一阵轻松,能与花子若一同继续上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甘愿。
“我此去玉阳门估计又会闹得人仰马翻,你陪我去只怕不妥。”花子若连连摆手。
素月轻抚耳际一缕发丝,轻叹道:“我现在形单影只,去哪里又妥当呢。”
花子若看着她紧蹙额眉,发丝随风摆动,柔弱慵懒神姿竟是那么惹人怜爱。不禁说道:“好吧,在下一路护送小姐去东郊,不过到了玉阳门,一定要注意安全,毕竟那里的人喜怒无常,行事不按常理出牌。”
素月这才笑靥如花,与这夕阳西下的山峦美景交相辉映,竟是那样的迷人。
(四)
群峰鹤立,重峦叠嶂,东郊的山川绵延,宏伟壮丽,与江南的钟灵毓秀大相径庭,更显得大气磅礴。
越发靠近玉阳门地界,花子若话语越少,素月见其默不作声,便邀他聊以话题。
“这五年间你都跑哪去了,为何江湖上一点没有踪迹?”
花子若一怔,苦笑道:“我昏迷了五年。”
素月恍然大悟:“难怪了,而且问天宫把手森严,一般人想出入都不容易,找你更难于上青天。”
“找我作甚,还不是为了找大鹏金丹。”
“那兰容昕最后是把大鹏金丹给予你了么?”
花子若看着她无邪的面容,点了点头:“我身受重伤,这五年续命全靠大鹏金丹在我体内疗伤治愈。”
“那你前去玉阳门,岂不是自投罗网?”素月话语中带着一丝忐忑,焦虑不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一趟不由得我不去了。”
当下两人再无言语,各怀心事直奔玉阳门而去。
来到东郊玉阳山脚,一个举目望去,不是甚大的小镇却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群,嘈杂鼎沸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肌肉盘虬的壮汉粗大嗓门,对着身边仗剑而立的阴郁男子说道:“杜老鬼,这种比武招亲你也来参和,不怕家里婆娘掀了锅?”
那姓杜男子嘿然回道:“号称绝色容颜,天下第一的兰容昕比武招亲,就算得不到,过过眼瘾也知足了。”
忽然身旁另一头戴斗笠男子笑道:“也不知道玉阳门这次闹什么把戏,忽然把囚禁了几年的兰容昕搬了出来,还在江湖上广发争告,为其比武招亲,真是不可思议。眼下江湖排得上名号的大小人物统统齐聚一堂,这次真是有的看了。”
“这你们就不懂了,花子若重出江湖,玉阳门摆这一场鸿门宴,还不是为了引出大鹏金丹的下落。”众人一惊,回头望去,说话的乃是柳家堡的一名剑客。见众人听得是云里雾里,那人又摇头晃脑说道:“你们看着吧,这一场比武招亲可非寻常,怕是要腥风血雨了。”
斗笠男子忖道:“如果是真的,那就麻烦了,谁都知道兰容昕是花子若挚爱,玉阳门为其比武招亲,恐怕是要引出花子若啊!再集江湖众人之手将其灭之,其深意之远,让人忌惮啊!”
殊不知众人正诧异之时,一男子刚踏入小镇中听到这一番消息,亦十分诧异,更兼十分愤慨。
他身旁的黄衫女子宽慰道:“花公子,肯定是柳尧溜了回去,将消息通报给了玉阳门,你现在这般气愤不正着了他们的道么,先淡定下来,从长计议。”
花子若兀自深吸两口气,低声喝道:“玉阳门现在持家的还是杨洵么?”
“嗯,为何有如此疑问?”
“此人老谋深算,狡诈多端,而且真气悠远长足,当是江湖上前五的顶级高手,这一次不把他消灭,怕是不能如愿抢回兰容昕。”花子若脑海中闪过五年前在兰容府,杨洵和自己激战许久后,电闪一刹间使出绝技奔雷九天,那一阵磅礴碧绿气芒之下,自己眼前一花,顿时胸口如巨石砸中,肝肠寸断,如若不是兰容昕最后舍命将大鹏金丹送于自己口中,早已死在杨洵手下。
素月俏脸寒霜:“比武招亲,玉阳门也真想得起来,也不怕江湖上耻笑。”
花子若回道:“他这是算准了我肯定会找上门来,然后让江湖上众人好看我笑话,我偏不能让他如意!素月姑娘,我们就此分手,你赶紧去投靠姑姑,然后不要出门,再跟在我的身边容易出事。”
“不,既然都到东郊,我还是跟在你身边更妥当,你都说了玉阳门的人一个个豺狼虎豹……”
“你亲姑姑总不会害你吧,东郊乃玉阳门地界,我行事总归要小心隐蔽。”
“花公子你若这么说,我就在附近找个客栈驻足几天,等比武招亲结束再去找我姑姑。此处翻山越岭离玉阳门还有半天的路程,到处都是各大门派中人,沿途我不放心。”素月蕙质兰心,知道花子若铁了心不带自己上山,于是如此说辞。
“也好,对不住了,素月姑娘。”花子若心生歉意,知道前路艰辛困难,免不了一番恶斗,便答应了她的安排。
玉阳脚下,一缕斜阳,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素月的心也跌宕起伏,忽然一丝酸楚心底涌出,这越来越远的距离,只怕以后将会更远,变得咫尺天涯。
(五)
东郊山脉起伏,一望无涯,天际相交之处,风起云涌,白浪涛涛,瑰丽无比。此刻玉阳山顶人声鼎沸,声势浩大,一巨大高台伫立在人海之外,巍巍山风袭来,却吹不开遮掩的一丈白纱,只隐隐显出朦胧人影。
红日当空,刀剑鸣戈之声响彻云霄,比武招亲已拉开序幕,所有人竭尽全力,都只为那翘首以盼的绝色身影。
“轰!”比武台上,一素衣男子手持九曲大弯刀,抵不住对面仗剑客的电光火石,一瞬间被击飞场外,顿时头侧歪斜,呕血不止。
仗剑客一袭抱拳:“承让了,还有哪位高手前来挑战!”
下面议论纷纷,有人夸耀道:“紫电飞剑姚冲果然名不虚传,一寸光阴使得出神入化,这么快的剑看来没几个人挡得住。”
“剑再快,击不中人又有何用,我来!”一名身形粗壮的猛汉跳上台来。姚冲看到他腰上系的紫金葫芦,立马喝道:“原来是北海葫芦仙岛的石佐翁,江湖上称你这葫芦连天也收得进去,怕是牛皮被吹炸了吧!”
石佐翁仰身长笑:“炸与不炸,你过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好,我就来领教下阁下的紫金葫芦!”姚冲手捻剑诀,剑影如出水蛟龙,银光泛起,朝石佐翁猛攻而去。
远处玉阳殿上,一黑襟大汉正与一素面俊朗的男子正在一起,遥遥望着比武台。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都不见花子若登场,这小子怕是不敢来了吧?”说话的黑襟大汉眉头深锁,右手齐根断裂,正是柳尧。
俊朗男子气定神闲,微笑道:“放心吧,他一定会来,说不定已经到了。”
“杨门主这般笃定,我也就安心了。”柳尧暗自咬牙切齿,这一趟花子若来了,定要将他斩个七零八落。
那俊朗男子正是五年前给花子若致命一击的杨洵,现在玉阳门的持家人,当柳尧告诉他花子若重现江湖的时候,他表面虽无波澜,内心却澎湃不已,五年未见的大鹏金丹终于有了着落。与其坐等他找上门来,不如先行一步,将其诱骗而来,再一举歼灭,再得到至宝,绝对是一举两得之法。
两人交谈未久,场上已分出胜负,石佐翁一手葫芦连番吸收姚冲剑气,趁其真气羸弱不备之时,巧劲旋转紫金葫芦,强烈的回旋力运上真气,一股气旋冲天而起,猛然将其抡出场外。
看也不看败军之将,石佐翁放眼望向巨大高台,仰天大笑,仿佛已然拔得了头筹,掀开了那一缕白纱帐。
杨洵问道:“这葫芦翁倒是个厉害角色,也不知道柳尧你能否赢得了呢。”柳尧眯眼望去,闷声说道:“赢不了,他这葫芦甚是怪异。”
杨洵哈哈大笑:“太过自谦了!”
见无人跃上高台,石佐翁眉目笑开,笑道“兰容仙子,请掀开纱帐”,转身提气便朝高台飞去。
“且慢!”忽然当空一声暴喝,凭空出现一道白色炫光,如卷狂风,众人正目不暇接时,石佐翁惨叫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
风起云涌,真气叠浪,一袭白衣男子凌空缓缓落下。“花子若!”忽然有人喊道。
众人正瞠目结舌之时,有人认出来这丰神玉朗的男子正是五年前名动江湖的问天宫花子若,顿时周遭议论声纷纷四起。
“看来认识我的人甚多,我也看到不少老朋友在下面,今天闲话勿多,谁敢阻我,杀无赦!”花子若纵身长笑,傲然挺立间真气运转,衣袖鼓舞,眼神却凌厉渗人,令人望而生之退意。
无人应答,场面死一般寂静,花子若要的正是这般效果。“杨洵,花子若在此,赶紧出来!”空阔的玉阳山顶他的声音如钟鸣鼎沸,雷霆万钧,悠远而绵长。
“来得正好,杨某等你等得已不耐烦了!”人未到声音先至,众人眼前一花,当下最富盛名的玉阳门持家杨洵陡然出现在花子若身前。
杨洵打量了他一番说道:“看来恢复的不错,五年不见实力大增,在下佩服佩服。”
花子若冷哼一声:“摆这么大阵势,就为了取我性命,你不觉得稍微夸张了些么?”
“岂会,你的小命对我来说何足挂齿,为了大鹏金丹,这个盛会再闹大些也未尝不可。”
“大鹏金丹是在我这,只怕你无福消受。”
“这是比武招亲,兰容昕小姐选金刀驸马的好日子,台下高手众众,你顾好自己吧!”杨洵说完转身欲走。
花子若一声“休走!”右手蓝色气芒催吐,光彩炫目,笔直朝杨洵斩去。杨洵脚尖轻点地,飞身躲过,左手真气暴涨,两道剑气极速掠过花子若腰际。
“急什么!”杨洵驻足笑道:“对了,忘了告诉你,前几日兰容昕小姐不小心误服了南海第一奇毒,刹那芳华,现在估计应该满头华发了,真是可惜了天下第一容颜的美誉。”
花子若惊怒交加,女人最在乎的无非就是相貌与年龄,兰容昕被称为天下第一容颜,当看到自己鹤发鸡皮,岂不是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了。想到此顿时悲不自已,真气次第暴涨,手上剑气夺目璀璨,连绵不绝地朝杨洵猛攻而去。
杨洵真气环绕,起初还能挡得潇洒自如,越往后花子若凌冽攻势越快,竟被逼得踉跄后退。
“狗贼,交出解药!”
杨洵纵身大笑:“悠悠岁月匆匆而过,生老病死老天说的算,我哪来什么解药。”
花子若苦楚地望着那白纱帐中身影,恶胆心生,杀机突起,喝道:“既然如此,拿你的狗命来做解药吧!”想到五年未与最爱的人携手而过,连半梦半醒间也只有兰容昕的一颦一笑,现在人近在咫尺,却仿佛远隔天涯,手上大开大合,不再留半点余地。
白纱帐内,无语凝噎,看着自己最爱的那个男人为了自己舍身搏命,再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皱纹肌肤,两行清泪黯然滴落。只可恨被杨洵点了穴,不然早已自刎,留住那最美的容颜给他,也就无憾了。
猛然周身碧绿真气蓬勃,杨洵翻手一柄利剑直朝花子若刺去,如九星曜日,光彩炫目。
“五年未见,让你五招,也算仁至义尽了。”他闷哼道。
花子若急速旋转侧身,不躲不让,“叮”地一声接下这一剑。
尘嚣逐渐散去,众人这才看到花子若也手持长剑,与杨洵成攻守之势。
问天一出,惊天之变!
“果然是神剑问天,气势不同凡响。”杨洵双眼精光一闪。
花子若抛去气剑,银光横扫,神剑问天如入无人之境,将杨洵笼罩其中。杨洵凝神聚气,挥剑来往避之。剑芒之下,玉阳山顶竟逐渐破损,比武场一角坍塌,众人看到这番景象,一个个心惊胆寒,撒腿就溜,唯恐躲避不及,只有一个鹅黄色长衫女子站在原地不躲不闪,痴痴望着比武台。
“轰!”一声巨响,一白一绿两团气芒分散开来,杨洵当空而立,漠然冷笑,而对面的花子若嘴角一丝血迹,俨然受伤。
“果然长进,吃了我的奔雷九日竟然站住了!”杨洵赞道。
花子若看了看高台上的兰容昕,心想不管如何,这次一定要将她搂在怀中,再不松手。心中郁结全部扫空,眼神笃定而坚决。
顿时体内真气凝聚,大鹏金丹在刺激下忽然闪烁金光,辉耀中宛如一只大鹏金鸟振翅长鸣,啸声尖锐。此时花子若周身真气磅礴,由白渐金色,最后凝聚成一只大鹏金鸟模样。
“跳梁小丑,也敢与日月争辉!”杨洵发声喝道,真气鼓舞,手中利剑绿芒再现,奔雷九天势如破竹,朝花子若猛然而下。
刹那之间,一声鸣啼,破开云霄,玉阳山顶风卷云散。万道金光散落,如漫天彩霞降落人间。
站在中间的杨洵忽然身上血光四起,不甘怒吼声中,轰然倒地。偌大的玉阳山顶,竟没有人看清这一剑。
他在那里!鹅黄色长衫女子第一个看到了他,他白衣簌簌,伴随着漫天金光徐徐飘落,落在了白纱帐前。
“昕儿,我来了。”他缓缓说道,左手轻轻抚开那一帘幽梦。
时隔五年终不悔,相见时难别亦难。两个人终于相见,只是一个丰神玉朗,而另一个鹤发垂暮。
兰容昕紧紧闭着双眼,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花子若看着眼前魂牵梦绕的女子,颤巍巍地解开她的穴道。
随着花子若掀开白纱,台下惊呼声一片,看到兰容昕的人都恍然失神,江湖第一绝色容颜的女子竟然满头银发,岁月留痕。
“昕儿,睁开眼吧。”花子若心中爱怜,忍不住用嘴角吻去那点滴泪痕。
兰容昕缓缓睁开眼,怔怔地看着花子若,心中凄苦却又丝丝甜蜜。
“刹那芳华,弹指红颜老,再见到你真好,花子若。”兰容昕轻声说道。
“红颜易老人难老,你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么美,不管你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好昕儿。”花子若悸动万分,握着兰容昕的双手因为过于用力而颤抖不止。
兰容昕垂头低眉道:“我头发都已经白啦。”
“洁白如雪,有什么打紧。”花子若轻轻抬起她的头:“传说北海有鲲,鲲腹有上古不老神药,肯定能治好刹那芳华,我们不再理这江湖是是非非,直接去北海!”
当下阳光灿烂,照在兰容昕的脸上,笼上一层淡淡的七彩光晕,笑靥如花,清丽脱俗一如当初。
一声长啸,花子若怀抱兰容昕,御气而去,只是他不知道,那一袭鹅黄色长衫的俏丽女子,目光也随着他渐渐远去,消失在天际。
刹那芳华,弹指红颜人已老,岁月悠悠,沧海曾经难为水。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