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风起得很早,寒意从领口悄悄潜进衣服里,潜进身体里,潜进心里。
窗外一片漆黑,四围阒寂,只有偶尔传来的一阵车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仿佛人生一样。有的人来了又走,有的人突兀而来,无从计划安排,无从挽留等待,于是只能安静的看着,远远的看着,然后寂寞,然后回忆,然后在无人的黑夜里,黯然流涕。
是的,我怀念起了过去。像这般的黑夜,还有许多,可是有的快乐,有的失意,平淡无奇的生活,连大脑都觉得不值一提,所以我忘记。
小时候的夜晚,在乡村一座残破的小院,夏季的风到了夜晚依然闷热,百无聊赖的躺在旧皮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的风扇,一刻不停的旋转。窗外有蟋蟀的啾啾声,有孩童追逐嬉闹声,有下地回来的男人寒暄声,有女人打麻将的哗哗声,这些都让我心静,尤其是充满在空气里梧桐叶的沙沙声,让我产生了一种超脱少年的安详,我就这么听着,看着,时间仿佛停止,灵魂恍惚已飞出了屋顶,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这一副乡村夜景,其中的我是那么的渺小,又那么的鲜明。
又是一个夜晚,晚自习的上课铃刚刚响过,班主任例行公事地完成巡视,前脚走出教室,我们后脚跟着就奔向了操场。那是意气飞扬的青葱岁月,是热血与激情,是天真与质朴,是无畏与奋斗,是友谊与爱情。我们在昏黄遥远的围墙灯下挥汗如雨,在水泥地上尽情欢呼、恣意奔驰,我们拼得身困力竭,排坐在台阶上喝水,我们勾着肩搭着背毫不在意身体沾满的泥土和汗水,我们望着漆黑无限的天空,纵情长啸,我们拍着胸脯畅想互相的美好未来。我,在这一刻,忽然好孤独,只有似曾相识的漆黑夜色和深不见底的遥远夜空,陪着我。远方的,过去的,故乡的,还在的,朋友们,我怀念你们,我怀念自己。
还是一个夜晚,在同一个操场,在寂寞如雪的寒冬,感谢你的青眼,拥有你,哪怕不足半个学期。狷狂意气的我,柔情似水的你,终于敢于怀念,终于不至沉湎。时光虽然短暂,可记忆却已堆满,漫落着寒气的教室走廊,穿牛仔衣裤的羞涩你;在晚自习结束的操场,我们牵着手绕着跑道一圈圈转个不停的穿白色羽绒服的精灵似的你;在寒假的第一天下午,在河边漫步看着夕阳西沉枯枝吹落的穿绛色长羽绒服的你;还有那最后一面,在六月的雨中,举着伞在宿舍楼前长久等待着我的穿白色运动外套的转身低泣的你。无数个深情的你,面对的,是无数个绝情的我。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后悔,我仿佛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可是我不明白我当时是什么个意思,是不是很可笑,我出于直到现在自己都不明白的心理,在柔弱的你面前变得如此决绝,变得心冷如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后悔,我还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虽然我已于13年前已永远失去了你,此生恐不得复见,虽然我无比后悔,可是我不知道我后悔的到底是什么。是后悔没有珍惜你,还是后悔如此轻易地放过了自己?后来,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半年竟然已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体验,没有工作学习压力,没有困惑迷茫,没有孤独寂寞,没有人际冲突,没有家庭矛盾,而且,有你。不知是大脑的删减还是事实确实如此,我相信是后者,不然我何以如此怀念这一年,而不是三十年来的其他时间呢?永别了,2004-2005年,希望来生再见。
还有无数个夜晚,在无数个空间。我曾坐在冰凉的篮球架下,望着漫天星辰想着所爱的人,黯然泪垂;也曾在公交车上,无情推开了想要与我共度余生的爱我的人;我曾在公园河畔,为旧人轻松折断一条柳枝,引得她欢呼雀跃;也曾在刺眼的车灯照射中,颤巍巍爬上河谷旁边一足宽的围墙采摘槐花,只为博新人一笑。如今,新人都成了旧人,旧人都成了别人的新人,而我或许还是一个无情的人,其实宁愿长做无情人,也不愿因为十年来的优柔寡断变得似人非人。我已不是十年前的我,我又多想成为十年前的我,我恨那个让我成为今天的我的人,可我却又迷恋那个让我变得无情的同一个人,难道无情之后定要滥情吗,滥情之后便要随便收情吗?
我之所以过着不如意的生活,悉罪于我。我怀念过去和过去的人们,只因为我回不到过去。如果过去就在隔壁,敲门即可进去,那么我或许对过去就没有这么怀念了,这岂不正是时间的魅力。
外面依然漆黑,车声依然时远时近,夹着呼啸的风声,吹散了我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