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老了，是过了40岁之后。
一天，她开车去单位，在一个岔路口等红灯，望着车外交织的车流和人群，她心中感慨，忙忙碌碌的人生啊。她忽然意识到，一生忙碌至此，自己至今一事无成，而年龄已届不惑。想到这点，她扭头看了一眼悬于车顶上方的后视镜，一张陌生苍老的面容出现在面前，脸上皮肤尚光滑，眼睛也还有神，只是，脸颊上靠近颧骨的地方隐隐发暗，似有斑点萌出，或曰蠢蠢欲动。
她不由悲从中来：就这样放弃了吧，从此不求上进，也不再护肤。
此后很多天，她避免照镜子。
因为她无法忍受镜中的自己，白发丛生，皱纹满脸。
偶尔洗脸时，不经意间抬头，看着悬挂于洗脸池上方的大四方镜，她总是瞥一眼，然后迅速移开眼，似乎有一个苍老面容一闪而过，总是让她心中疑惑：这个老女人是谁？当年那个娃娃脸的少女呢？
浑浑噩噩中，时间又自顾自过去了。
一天，领导招呼大家开会。
大家三三两两进了会议室，她和同事小燕并排坐在一张长凳上，都是很相熟的老同事了，大家对彼此的相貌稔熟于心，彼此也都不甚关注。
可是，这天，不知她搭错了哪根神经，小燕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露出讶异之色。然后大嘴巴地就发挥了心直口快的性格，问她：咦，你脸上起了两块斑欸。
她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心底浮起一片疑云。
“散会！”随着领导一声令下，她第一个跑出会议室，跑回自己的办公室。
站在办公室的落地镜前，她仔细端详自己的脸。
果然，镜中人还算白净的脸庞两侧，颧骨上方，呈现出两大片斑点，一边一个T，两边对称，对，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蝴蝶斑了。
明确了这一点，从此她开始面对自己衰老的事实。
但是，还有比自己年纪大的同事，脸上也并没有长斑。
于是她去看了中医，开始吃逍遥丸和桂枝茯苓丸；还买了祛斑产品在脸上用，面膜也不定时开始做。
过了半年，也还是没看见斑点有任何消除的痕迹。
问医生，医生说，你的斑不是一天起来的，也不能一天消下去；再者，你年龄也一天天变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对自己要有点耐心。
心底有个声音大喊：我老了？我老了！我老了。
她捂上耳朵逃走。
恨恨跟朋友提起这回事。
年长8岁的大姐哈哈大笑：老就老了，老不可怕，可怕的事是，人还要死。
死，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吗？
记忆中那个20岁时的少女，很悲观，感觉自己活不长，那时女孩心里总隐隐约约地想着：不知哪天可能就会得个绝症啥的，而且活着也没啥大意思，死了就死了，死了就能永远20岁了。
第一次意识到生命的可贵是大四那年考上了研究生，接到面试通知那天。
那天，坐船回家，不想，海上起了大风，船摇晃的厉害。
从来不晕船的她，吐得昏天黑地，最后开始吐黑黄的苦胆汁。
昏昏蜷缩在地铺上，她蔫蔫的想：很难受，我是不是要死？可是我不想死了，因为新生活开始了，我要去过新生活。
当然，不会死。
不仅没死，而且生命延续到现在了。
后来，她结了婚，生了孩子，一不小心就活到了现在。
生活一地鸡毛，每天鸡飞狗跳。
再次想到死，是一个平静的午后。
死？
死了应该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吧？不过是没有知觉、遁入黑暗而已。
死了就不会再有人生在世的这些繁杂事务了，什么陪孩子写作业，每月按时还贷款，还有每天做也做不完的工作……
我转念一想，死亡再好，也比不过活着。
而且生死有时，人不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生出来，也不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失去。
现在应该是活着比较好的时机了。
有比较满意的工作，有聊得来的朋友，谈谈笑笑间，无限满足。
如果真到了耄耋老年，需要自己独立面对生命尽头最终季最私密的寂寞的时候，那又另说了。
死亡不过是虚无；而到人生尽头走上去死的路，没有人不寂寞。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死去的自己死去，活着的仍然忙碌。
这是人生的真相。
想到这点，她深感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