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电话里说，几个月不见Lisa，发现她变化不少，原本清纯滋润的面色褪去，多了份忧郁的滞涩。Emily话里用词和写信一样劲道，点到为止。那个追Lisa的已婚男人，Emily早就不满意。可是他用上了所有男生追女生的功夫，除了不停送花，写情书，上下班接送，趁她生病住院时天天到医院看她，可怜小姑娘最终解除武装——着了他的道。

这个老套的故事怎么讲都像是说给Dennis听的，他以为那个大师算到她流年之劫时，也点出她想知道的他的事情。如果有这番神功，她不信他也得信！

Emily恨得咬牙切齿，她要早回去两个月劝说Lisa，也不至于花落他家。北京这桩事赶不及，她又惦记要回香港，难道她预感到这边还有她赶不及的事？

Lisa自觉压力太大，准备出国待一段时间，即是回避也是逃避。前情如此，后事难料，她比Emily说的要聪明。Dennis跟Emily讲，你操心太多，电影看得太多，局外人急过迷中人。人家你情我愿，红楼一梦情多舛，西门酒肉才是真。历来情史都这样写就，各自命相无法改变。

“不是的，Dennis，真的他们俩不合适。”Emily电话那头不甘心，“不是那么回事，‘男主’要是你，我没意见。那个男的，我们都觉得一朵鲜花插在粪堆上。”

“把我也扯进去，夸我呢还是骂我？哈哈，无粪不肥吗！没有我们这些臭大粪，哪儿来花艳自来香呢！有人那么追你，你不投降吗！”Dennis话似无关痛痒，却被她戳到痛处。

“搁你我就投降！”

“我不好这一口！”

“你说的轻巧，女人一辈子的事啊，真不能看着不说。”Emily舒了一口气，“还好她想放空下自己，出国看看。”

“这不跟逃婚一样，你说的太过，搞得人家人言可畏，犯得着吗。我只觉得那个男的勇气可佳，敢于追求啊。不跟你一样吗？”Dennis心虚，Emily看手相的功夫无法预示多美中心楼里楼外她见不到的故事。他可没像那个男的又送花又干嘛，明知俗套更管用，他怎么做不到？他又跟进一句：“你怕她一朝失足，我还怕你不从一而终呢。”

“又瞎掰，掰到我这儿了。你也给我来这些俏皮话，是不是？打不死你！”Emily似乎已经不在乎Dennis调侃她的话锋。又说：“Dennis，要是你爱上一个小姑娘会怎样？”

电话这一头迟钝了几秒。

“我已经忘了还有爱这么回事。”

这回，轮到Dennis有心无语，支吾过去。

北京-香港连线比原来本地电话连线更放松，原来天涯真只不过咫尺之间。

不管谁来电话，他一向拿起话筒从容自定，嗓音放得很低，不愿影响香港同事。白天往他办公室打电话的基本只有Emily，灵儿和忻儿都是一大早或半夜往他宿舍打，还有些就同事和朋友也会偶尔打到办公室。他不在的时候接不到电话也不着急，因为人家还会打，急的事情自会要人转告，不急的事情更不用回。他已被Emily这么频繁的电话坐实，无论如何不引来“旁听”也让人起疑，更会一传十，十传百。

反而言之，Dennis这么“热衷”于与Emily在上班时间在电话里“调情”，同为刺激或挑衅他人。他这般“衰仔”，由不得跟人喊冤。Emily“骚扰”了他，他更骚扰了偌大一个Office里男男女女的同事和老板，还自鸣得意。同事们眼里时不时艳羡，正是他要的效果，增加了他的虚荣感。他尽量不表现太过分，挑衅和骚扰只会降低自己的品味，只有那么一点点意思，适可而止，恰到好处，赶紧收声为妙。

有人吃这一套，有人也不吃这一套。

对于像Dolly和Rena这样的“老女孩儿”来讲根本不起作用，Dolly还曾经哭丧腔说：“Dennis成日约会女仔，我哋受不住。”Dennis立即回道：“不如我约你啦！”她顿时瞪起一双猫眼，似乎生气。

Dolly只中意抱紧个咖菲猫天天学猫叫，Rena抱着个杯子不停喝水，说怕干。他的张扬对于Kinsey和Diana这样的小女生刺激又过大，对Kitty和Viola正对胃口，而对Rosy和Elaine来说，敢于迎面单挑。那些男仔呢？Jason和Andy、Alex、Derek一定拜服有加，Daniel和Blair则追捧不已，Patrick和王生冷眼旁观，Tiger和Phyllis嫉妒又诧异。

在三个宿舍的“自己人”里，Dennis当然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他们太世故、太含蓄、太沉闷，甚至太矫情。只有Emily表现出一往不辞的垂慕，搅得整幢楼跟着鸡飞狗跳，竟然从新晨搅到了多美！

在新晨大厦，Dennis可以躲进自己房间里不出来，趴在一张小书桌上，靠画画写字抒情，对一帮男男女女爱理不理。而在多美中心这个新战场，一不留神，也被干扰得力不从心，方寸大乱。

现在好了，Emily回了北京，电话的阴魂不散，此情漫漫绝无期啊。

他还怕她太啰嗦，比他的家人、朋友、同事加起来电话都多，不说够不罢休。自从那次老廖借房“事件”以后，她似乎更“韶”个没完。他要做事情，把话筒放到一边不听，等到回来还听到耳机里传出孜孜不倦的话音，只好敷衍几句。她前一阵子降温后，有几天没听到她的电话，他心里又好像缺了些什么。如果什么电话都没有，他周围的同事也会奇怪，太安静一定不正常。她的影子通过话筒早已钻进了Office，渗透到众人神经里，让大家都患上强迫症。

Dennis自以为先知先觉，不成想早把享受被宠滋味当毒品吸上瘾——不可救药。

她究竟是无意的还是有意而为之？为了不驳她面子的闲聊，也为自己的无聊，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这头得意，那头失意，头头皆空，无以慰藉。

一刻间，他突然意识到那次看《活着》以后回新城大厦，再到楼上老廖借的出租房，应该是Emily刻意安排的。她“贿赂”老廖的结果的副产品，根本不需要到酒店。还有后来她经常不回屋，以及撞见紧张的小胡——简直想到不敢想！

他的命就是这么被“编排”的？算不出、逃不掉！

Emily还说，她最近不在，有空要他关照下林梅，那意思话中有话。

Dennis这才想起还个“鲨鱼腿”的存在，难为一直被Emily和Rosy牵扯、纠葛，他依稀尚存记挂。有Emily在，他当然不愿意过分主动，再说Emily讲过林梅有一个香港男朋友，从未谋面，也许在诓他？

“人家不有男朋友照顾吗，用得着我吗？”Dennis语气酸酸。

“你不知道，人家分手啦，你有点爱心好吧。”

“咳，男人失意没人管，女人失意需人爱。还嫌我爱心少啊，她被港男泡，还不如主动泡个法国佬，听起来更长脸，是吧？”Dennis揶揄有加。

“你啊，就是没被人收拾，轮到你的时候就不会说这种话牙疼话。”Emily话欲压他一筹，“你把她收了吧！”

给她这一说，Dennis心里还真开始吐酸水，他什么时候成了“剩女”收容所。

“只要你放心，我当然没意见，立马行动！”

节前女生宿舍只有Elise和安妮在，Casey前一日已经“返乡下”。Dennis和坤哥一起到机场送她，她买的东西实在太多，给亲戚朋友带了不知多少东西，两个人连推带抬，费劲不讨好。Eve的老公春节要过来团聚，但她看起来一点没有兴奋的感觉。Agnes哪里都不用去，不用等谁来，也不见她跟Dennis约。Johnson不用回去了，有小马陪着，何必回乡看老娘。坤哥倒好，老婆带了小孩来探他，在香港过个年。老黄的儿子大了，他也叫他和他妈一起过来看看，一家三口团聚在香港，其乐融融。剀弟也回乡谈女友去，小沙泡了个香港女也经常不着屋。

留下来的人还是要在这营造点气氛出来，过个不一样的年。

周末Dennis找林梅过来聚餐，重开Party，冷清的女生宿舍又有了点热气。今天Dennis特意把表妹晶晶、Eve和Agnes叫来，正好弥补Emily和Lydia不在的空缺。Dennis认定她们都是自己人。

Dennis叫林梅早点过来，一起到上环街市采购包饺子的食料，一边走一边聊。林梅已剪去长发，脸型更加清晰，好像比几个月前更加圆润。难道失恋更让她宽心？不见暴饮暴食迹象，她神情依然楚楚而开，只要有合适火苗就可点燃的状态，动情于里、动心于外。她比灵儿更富于一脉含蓄的娇艳，Dennis画的美人鱼恰如其分。几张画还藏在他的抽屉里，没想过要给她。

林梅跟在Dennis后面，走过街市条条摊档。他像大哥带着小妹指买这买那，在卖菜人的眼中更像一对新婚夫妻或同居情人。这个“捡来”的妹妹还真让Dennis一脸心仪，只是他已底气不足，才来港时目中无人的架势耗损殆尽，强加掩饰，不愿让人看出来。

他放稳脚步，调整呼吸，走着说着，跟她指点香港街市的常规。比如一斤比大陆要多很多，要换算才好比价钱，时间长了才惯。没想到林梅都知道，她说她偶尔也去买餸，看着差不多人家要多少就给多少，从来不讲价钱。饺子配料什么的小时候看奶奶做过，加上跟他们聚过几次，大概也有数。Dennis不想多问，只顾看好就买，自己拿重的，叫林梅也拎一点轻的。

“你肯定以为我什么都不会，是吧？”林梅有点娇嗔说，“我还以为你是公子哥呢，结果也不是！”

“真没想到你比我们隔壁屋几个女的都强，除了Emily。”Dennis并没有怜香惜玉之情，“你看我像吗？人都不可貌相！”

“你装得像，不用装就像。”

“装多累啊，我又不像你们可以化妆，还是天然的好。”

“我喜欢天然，有人会装，我自己不装。”

“谁会装？Emily会装吗？”

“她既装又不装，还故意整得比装还装。”

“还好，我没觉得她装什么。”

“那是她对你不装，要么就被你看透了，你要看在其他人哪儿她装不装。”

走过花店，林梅说要买几束鲜花，左挑右挑，买了一大捧香水百合。然后他们出了街市，又到对面的百佳超市买了些调料和饮料便回新晨大厦。

聚会的欢乐气氛让Dennis忘掉种种不快，得意和失意恍惚一瞬间切换。一对一与人单吃独见太冷清，说话举止谨慎，多些人一起顾忌更少。小马比上次放的更开，大概她又被Johnson调教了一番，熟悉的面孔也越来越多，不把自己当外人。这钻石王老五的功夫进步很快嘛，Dennis暗自好笑。没有Emily和Lydia在，气氛一点不减，尽管少了些冷笑话和荤段子。

晶晶第二次来，不当自己是表哥的朋友，俨然第二个主人，与Dennis配合默契。据她察言观色，微妙之处她不动声色。今天她没叫老公过来，省得人多拘束，还显得她未婚女青年一个。没见过她的一开始还以为她是Dennis什么人，不论他怎么解释她是才来港的表妹，大家还是眼神疑惑，只有林梅看似没放在心上。

晶晶有备而来，亮眼出场，长得亮眼，打扮也亮眼。

她才进门时Dennis还疑惑，怎么就她自己来了，还带了一个大蛋糕过来，说是提前给大家过节。过后她悄悄跟Dennis说，你把我的生日忘了是不是？Dennis一时额头冒汗，她不是上个月生日吗，那时她还在上海呢。这小妹专挑他的软肋，Dennis指着林梅买的香水百合道，这就是给你的。你生日的时候当然不用我给，你不老实在上海待着，非跑到香港。你来了，我当然也想来啊，晶晶说。我来是不得已，你来是跟着人家来的，Dennis还想多解释，发现时机不对。上次她第一次来访也没待多长时间，说不上话，这回人多没法多说。

“我今天露一手给你看看。”晶晶说。

Dennis很无奈，本来这机会要让给林梅的。以前她只是吃客，今天要主动显露一下。Dennis索性说，好吧，今天就看你们的啦。她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菜切得到不到位，肉剁得的够不够细，盐放得够不够多，指挥这个指挥那个，一点也没闲。最后拌好的馅料，他再尝尝口味，确定可以包了。

Johnson和Simon都很开心，什么都不用做。不过小马也带了只广东烧鹅过来，Eve买了几样卤味，Agnes则买了些水果，见到这么多哥哥姐姐开心得不得了，好像真要把节提前过了似的。

林梅没见过晶晶，本来就知道Dennis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妹妹比较多。Emily私下里没少跟她说过他的事，只当朋友之间的闲话，根本没在意。这会儿一下见到这么多人，眼花缭乱不说，还有比自己漂亮的，有一丝丝嫉意，尽管那是Dennis的表妹。表妹总是意味暧昧不清、欲说还休，她暗暗为Emily叹息，几大美女也比不上这一个。Emily要面对今天一屋子的妹妹，都找不到地方钻，可惜今天她不在。林梅打定主意，回头一定跟她说说，刺激她一下。她怀疑是不是Dennis特意安排的，他说不是，正好大家有空。香港这个地方这么小，有缘相聚，无缘的想见都没门。

照例，她们把女生宿舍的折叠餐桌搬过来，拼成一张大桌子，加上两个宿舍参差不齐的碗筷，摆上各自带来的熟菜，等饺子一锅一锅出炉。楼上只有坤哥和小黄在，还有C座的李生，Eve又把他拉来一起吃，关爱有加。快开吃的时候坤哥一看没有酒，就又拿来一瓶难喝的广东米酒。李生则拿来一瓶他平时喝的二锅头，老爷子没事一个人喝闷酒吗？Dennis没说出口。

“我也没什么东西请大家，就尝尝这个米酒吧。”坤哥说着给大家倒酒，可惜没有像样的酒杯，全用超市买的纸杯。怕大家受不了，他又补充道：“你们可能喝不惯，不过是地道的土产货。”

Dennis提议为老香港人和新香港人干杯。

“对啊，谁是最老的香港人谁是最新的啊？我们这些人可不算。”Johnson道。

“看样子我最老了。”Agnes环顾四周道。

“让我想想，还真是的，年纪不大 ‘港龄’最长。”Dennis道。

“我一定是最新出炉的。”晶晶满脸春风道。

“没错，而且你也最小，”Dennis冲她挤挤眼，“还有我们年纪最大的李生，对我们来讲是老香港。”

“我才过来几年，还没Eve时间长呢。”李生道。

“还有说广东话最老的呢？”Simon开口道。

“那当然是坤哥，你们拿香港身份证的都不够资格。”Elise争着说道。

“我们也搞不清你们广东和香港讲话的区别。”Johnson道。

“你不懂啦，都是白话。”小马接过去道。

“喝了这杯再说！”Dennis道，“提前祝大家新春愉快！为了香港明天，饮杯！”

“饮杯！饮杯！”

“我们在香港度过了春夏、度过了秋冬，过了那么多节日。有大英帝国的女皇生日，有耶稣基督的圣诞，还有农历的端午，马上还有新年，一年又快过去。”Dennis做主角，起个头说，“记得去年我们才来就拍好各自档期买菜烧饭，Johnson第一天下厨就把炒菜锅炒炒漏了。”

“还有这事？没听你们说过吗？”

“蠢事，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事也记得。”Johnson赶紧接话。

“然后呢？”小马问道。

“然后当然要再买一个锅，你们猜我们怎么着？”

“算了还是我说吧，我们几个商量不自己买锅，跟房东老廖要一个。”Simon说。

“你们几个太衰了，也不至于穷成这样啊。”林梅道。

“还有更衰的，”Johnson爆料，“他们女生宿舍人多，洗的东西到处挂，一进客厅头就顶到一串。我们才开始串门都不好意思。”

“这是没拿你们当外人，你还嫌丑！”安妮道。

“这是你的福气你还不知道！”Simon说。

“那也就Emily睡客厅时才这么干，我轮上的时候还是注意的。”Elise说。

“说不定是有意给我们沾沾喜气呢？！”小黄道。

“反正他们脸皮变厚，视而不见。”Eve补充道。

“我看是他们女生变脸皮厚吧，哈哈。”Dennis道。

“那是已婚人士吧！”Elise说。

“别说人家坏话啊，人家不在。”林梅道。

“又是Emily，反正她返乡下了。”Elise说，“Dennis，听说你们屋还闹鬼吧？”

“这你也知道，是不是Johnson透露给你们的？老实坦白。”

“我没说什么，不过是半夜凌晨常有电话，不是找你的就是鬼找人的。”

“你说谁是鬼呢？我还想捉鬼帮她找人呢。”Dennis似真似假地解释，“大家放心，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有电视剧里的鬼而已，我们无聊就看这个。”

“哈哈，不是人来查房，就是鬼来查房！真是人鬼情未了！你们真热闹，香港鬼确实多，烧香拜佛的多，怕出什么事。”Agnes今天掉进一桌子女生堆里，完全显不出来，也不知为什Dennis特意把她喊来，也许是让她体验下两地男女交融的风情，他们就这么活着。至于Kinsey吗，百分百港妹，这种场合怕她搞不懂，不想让她见那么多人，他要换个时候请她。

“Emily和老黄今天不在没人讲段子，不过有小黄在也行，全讲真人真事。”

“香港这边水果都特别新鲜，女生比较喜欢吃。我有一次买了个大榴莲请她们吃，好家伙，你们知道，有人才吃了一口就吐。”坤哥道。

“不是，他说是榴莲吃了既旺财又旺水！你们宿舍缺水，又要招财。”小黄话一出口就被阿坤捅了一下。

“还有你不知道的呢，”安妮看看Elise说，“觉得好吃吃多了，后来一直跑厕所，你害人吧。”

“我跟你们讲，去年你们才来的时候吵得要死，一个比一个嗓门大。香港人很反感的，还好我们这一层香港人少。我是无所谓的，熟悉了反倒吵一点好。”Eve说。

“一定是Emily嗓门最大，叫起来跟女高音似的，一点不顾忌，还摔碗砸锅呢。”Elise看了一眼Dennis说。

“她们几个还经常到我们这边蹭饭，因为她们老叽咯叽咯合不来，没吃的就跑过来，把我们这当食堂。”Johnson道。

“我可没有常来蹭饭啊。”Elise说。

“我也是啊。”安妮说。

“然后你们听他说什么，”Dennis接话道，“我们不能老养着她们，后患无穷。”

“我也没这么说啊，你添油加醋。”Johnson道。

“是剀弟一次看Lydia和Emily嫌那边饭菜不好吃跑过来跟我们一起吃，然后背地里说‘扫荡’的又来了。”

“扫荡好啊，欢迎大家来扫荡，干杯！”Dennis又敬酒。

晶晶一直在东看看西看看，想看看表哥对哪个女孩更亲热些。Dennis看清楚她的意思，用眼神警告她别瞎看。她这次脱胎换骨，漂亮得他都不认识了，还嫁到香港，直令他耿耿于心。

李生拿来的二锅头只有Dennis和坤哥陪他喝，林梅北方人能喝一点。女生几个喝米酒，几个喝饮料。

“这酒怎么这么苦，坤哥，是不是有假啊？”有人问。

“哪里，就是这个味道，我老婆不会害你们。”坤哥答。

“她要害你，喝了忘不了她，把我们也捎上了。”

“我们李大哥到香港也不少年了，有什么体验？”Dennis问道。

“一言难尽，我比你们大多了，但又不是早期过来的，适应起来没你们快。亏了有Eve和你们，人多热闹好。”

“这叫有缘吗！我们也没想到在这儿能遇到这么多人，真是香港‘乜都有’啊！”

“我就是广东话学不会，也听不懂，老闹笑话，只会说点英语，还跟香港人不对付。比如到菜场买菜，他们叫‘买餸’，我一开始一直没搞明白，怎么会‘有买有送’，老想着人家会怎么送，是不是我们一斤十两，他们一斤十六两，多出的六两都是送的。”李生不动声色地说。

“哎呀，这比打折好，白送！”小黄故作惊讶状。

“你不去菜场不懂，广东话九个音，很多都是古语延续下来一直没变，发音没变，一斤送六两价钱不会少。”坤哥讲。

“那到底谁占便宜？”小马很好奇。

“没便宜，怪我们大陆人买多了，卖菜的偷着乐。”Johnson嗔怪说。

“你们都说了一堆香港的事情，我还没明白。等一阵子再跟大家聊，”晶晶为没能表现更多些显出遗憾，“这地方还是跟上海有点像，老克勒跑到香港后，香港话盖过上海话。”

“对啊，从上海滩老洋房跑出来，到海边盖大楼。”Agnes道，“我现在老往上海跑，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我们老板的祖辈就是从上海过来的，现在又回去开公司。”

“Agnes，你跑了几趟得出的结论不就是觉得我们上海人可怜吗？”Dennis冲她说。

“我只看表面吧，看不到那么远，可能以后就是我们香港人可怜啦。我们靠大陆挣钱。”Agnes没想到Dennis会揪住她这句话不放，她其实那句话只是为Dennis说的，他想哪儿去了。

“Agnes姐一定说你可怜，我们可怜的上海人这不都跑到香港来了。”晶晶望着Dennis说。

“我们广州人也可怜，你们怎么不说。”Elise说。

“全天下都可怜，好像就我们北京人不懂可怜。”林梅说。

“你们要可怜，我就没法说了。”李生感慨道，语音沧桑感慨无限。

“女人指望男人可怜，男人指望女人垂怜，各有苦衷。”Simon讲。

这是电话响起，Simon接听，是Emily打来的，跟大家问好。然后把话筒又递给Dennis接听，她的第六感真灵，说给她留几个饺子，她要手抓着吃。等你来啊，饺子汤也不剩，Dennis说。

“Dennis，我听到这么多女生，趁我不在，你别喝多了看走眼。”

“你放心，有你在我不正眼瞧人，你不在我看谁都一样。”

“真会说话！”

最后，晶晶端出大蛋糕，点了十根蜡烛，大家共祝节日快乐，吹灭蜡烛，晶晶切分蛋糕，每人一块。

吃吃喝喝聊到十点多，大家准备散伙。Dennis和Johnson一起陪几个姑娘从后门行出到德辅道，有人坐地铁，有人坐巴士。林梅住在新界最远，Dennis就送她，晶晶老公特地过来接她，Agnes算近的，Dennis就没送，Johnson陪小马回去，Eve和李生也陪送。一行人出得街来，各奔东西。

走到地铁站，Eve转身回去的时候多望了Dennis一眼。Dennis和林梅进站的时候就有点忐忑，该送谁不送谁，还是谁都不送，这是个问题。好在最后摆平，至于Agnes已经来回很多次，就不用那么客气。林梅确实好久没来也没见，又是Emily“关照”过，自然要“上心”，起码要让林梅意识到这点。他和她之间没隔着什么，比他和Emily之间更透彻。

进了地铁车厢，两个人并肩坐下，肩膀挨着肩膀，他能呼吸到她身上发出的热度。也可能今天她喝了一点二锅头，也可能她今天处于发热周期。车厢里人还不少。两个人都没说话，也没看谁。

“最近在看什么书？”还是Dennis咽了咽口中尚存的酒味，打破沉默。

“没看什么，那本钱玛丽看过了，上次从Emily那儿还拿了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没看完呢。”林梅轻声说。

“经典，你们姐倆还都喜欢经典爱情故事。我是觉得《穿KENZO的女人》更符合港产的味道。港女加鬼佬！要么台女加鬼佬！一代港女过去了。”Dennis适可而止收住，静待她的回音。

“你们都很文艺，我可不懂那么多，偶尔翻翻。”林梅顿了一顿才开口，若有所思道：“你的表妹真漂亮——”

“哼哼，又一朵鲜花栽到了粪堆上。她不是当年急着找退路的港女钱玛丽，他老公也不是拿美国护照满世界只顾生意不怜香惜玉的郑祖荫。你说她急什么呢！”他只好拿晶晶说事，触到痛点。

“看你这么悲愤啊，受了什么刺激？”林梅愤愤不平，“那你为什么袖手旁观啊？”

“你说得对，我成天瞎忙，忙得黄瓜菜都凉了。我得好好反省反省。”Dennis只差没去忏悔。

“假装自责，不过我还是很欣赏你，真的。你不像Emily风风火火的，让人不着边际，她一会说你自恋，一会又说你闷骚！”林梅暗露浅笑，有意刺激下Dennis。

“你看，你们背地里肯定不说好话，她也老是酸酸的，受不了，坏了人好事无处喊冤！”Dennis没顾忌跟林梅抱怨。

“好吧，不说这个。今天很开心，有你在真的很开心。”林梅绷紧的表情松弛了。

“好啊，开心就好。Emily也怕你不开心。”Dennis意犹未尽。

车到荃湾，出道站台，四周高楼林立，辨不清方向。

“你住哪儿？”Dennis问。

“不远，很快，要么你回去吧？”林梅声音低到快听不到。

“好吧，再打电话！”Dennis又一次没有主动，看着林梅慢慢走远，转身下了地铁。

一路上他脑子里一会儿冒出鲨鱼腿，一会儿冒出美人鱼，分不清哪个是真的。鲨鱼腿是跟Johnson看玩笑的，美人鱼是自己无聊时画的，怎么有机会两个人单独相处时什么都忘了。

Dennis到14F门口的时候发觉忘带钥匙，于是敲门。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Johnson很不情愿给他开门。

“我不回来，谁跟你分摊房租啊？你想让我睡大街？”Dennis像说醉话。

“你哪儿不好睡，还用睡大街？”Johnson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还是咱们自己的铁床加硬板好啊，强身健体，哥么，别想那么多，好事坏事都没定数。”

“‘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吗？发哥天天在电视上跟你说，你怎么不懂？”

“衰人，你比我懂。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跟我娇情。”

睡前，Dennis在日记里把那句话按他理解翻成英文：

“May I onlycare about once owned?

But she does care for ever！”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