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下,夜幕低垂,忧伤洒满了河畔。 回忆已成一种病,时空错乱,往昔岁月的种种悲伤、愤怒,早已变成风尘中的叹息,时时喃喃自语。 在女儿十岁时,你丈夫不幸离世,剩下你和你唯一的女儿相依为命,尝尽世间的辛酸与委屈。
思绪一下就把我带回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从有记忆开始,我大多的时候,都是坐在门槛边冰凉的泥巴地板上,每天都会传来呼叫你名字的声音, 而你马上放下手上的活,双手在前面的衣服上来回擦擦两下,就急急忙忙的应声而去,有时很快回来,有时半天却不见人影,留下我和鼻孔里嗤溜嗤溜哭啼的妹妹。后来才知道,在那围屋里,不论那家有点什么芝麻绿豆的事,都会习惯性的、毫无顾忌的叫你帮忙,而你在去之前,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你就急着赶过去了。
你偶尔还会带我去参加生产队的集会,在那大庭广众之下,你紧紧的用手搂着我的背,小心翼翼,瑟缩地紧贴着墙边,看着那些几哇乱叫嘴巴喷出的口沫和上下左右挥动的胳膊,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欺凌与不屑,一浪又一浪砸向一贯被遗忘的我们,等回过神来,那些人早已经呼啸而散,留下来的我们,默默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水寨墟,是我认识外面大千世界的第一个窗口,在那里,我第一次知道你不识字,知道了种植庄稼可以换成钱,知道了......每逢墟日赶集,你会把我从酣睡拖醒,挑上家里所有可以拿去卖的东西,早早的赶到市场,生怕错过买卖的最好时机。记得有一杆秤,秤杆黑的发亮,上面嵌着像天上星星排列那样好看的铜星。每次有人来买东西,你左手提着秤杆上面的一根绳子,右手慢慢拨动挂在着秤砣的绳子,等秤平衡后,你总是熟练快捷的弯下腰,又抓了一把东西放在秤盘里,秤杆尾巴就翘了起来,秤砣顺势就往里靠,买东西的人就会笑了起来。到后来在一本书里才知道,那叫笑脸秤!很遗憾我没有把它收藏起来,不懂得珍惜。如今去买东西,都换了电子秤,上面只显示了冰冷刺眼的数字。
卖完东西后,就是我小时候最期盼的时光了。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有一家肉丸店,门口那口大锅,永远冒着腾腾热气,夹着诱得我口水直流的肉丸香味。每次经过那店口,你从来不会问我饿不饿或要不要,而是直接走到店主跟前说:“来两毛钱”。一会儿,一碗肉丸汤就端上来了,里面有四颗肉丸,还飘着芹菜花香,那香味弄得我直吞口水,又烫得我无从下囗,看到我这囧样,你咯咯的笑:“别急,没人跟你争,汤喝完了可以再加呢!”后来我逐渐知道,那二毛钱,可以说是你一辈子最奢侈,一直不假思索的开销。而今,五华的猪肉丸远近驰名,我也仍然特别的喜欢吃肉丸,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更是一种情怀!
你没念过一天学校,连自己的名字长什么样也从没见过,却好像从不缺乏智慧。你面对我们不懂事的、不耐烦的大呼小叫,甚至呵斥,你默不作声听不见,事后你轻轻的说:“态度不好,我就听不见了”;你面对新生事物,会更快的豁然接受,就在大家还对染成黄色头发指指点点时,你却在一旁悠悠的说:“我觉得挺好看的”;你面对病痛,你笑笑说:“如果我自己去拔点青草药煲来喝一下就会好了”。就这样,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一直到今天的95岁,你嚼碎了生活的所有艰辛,溶进了你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你一生用一个女人特有的坚强、宽容、接纳,解析着一个人的智慧、素养与知识的关系,让我开启心智,解除困惑,尊重生命!
看着你,头低垂胸前,气弱如丝,浑浊感伤的眼里,似泪非泪,不知道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你心底的孤独和叹息,但你生命智慧的光辉,就像这夜幕低垂下的华灯,褶褶生辉!就这样站着,不说话,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