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记不起这是我多少次为你而哭,只记得提起你一次要哭一回。无论是别人提起还是我回忆起。我甚至不敢听别人讨论你,你的照片我收起来了,不敢再看。你的事情我装在心底,不敢重提。我的奶奶,不发一言离开我,如今已经13年了。
我是家中老三,当初父母决定要送人,女孩太多了,父母想要一个男孩。只是我出生时,领养的那家人提前领养了另一个女孩,所以我的去留成了问题。这时奶奶发话了,留下吧,一个女孩,多添一双筷子就可以了。就这样,我成了家中的第三个孩子,小名三。
奶奶有三个儿子,人们都说,大儿子家最亲大儿子,二儿子家最亲大女儿,三儿子家最亲小女儿。我就是那个小女儿。我多开心,多骄傲。
我出生的时候,奶奶已经和我家住了。两间房,奶奶住一间。奶奶有个大箱子,大箱子里全是好吃的,我从来没看过箱子里面,但是我每次去奶奶那里,奶奶总会给我糖吃,给我很多好吃的。我喜欢在奶奶房里睡觉,睡觉前手里握着冰糖,第二天醒来冰糖没有了。不知道是化了,还是奶奶收起来了。
我对奶奶的印象只保留在同奶奶一起睡觉。我耳朵机灵的听着对面的动静,我担心爸爸给姐姐们零花钱少了我的,于是我后来不想去奶奶那里睡了。趁奶奶睡着,悄悄的跑回隔壁。现在想想,多么后悔啊。
我的奶奶是个苦命的人,一生穷困却从未急言令色过。她总是温柔的,慢慢的,个子矮小瘦瘦弱弱。我一直很奇怪,不是说抽烟才容易得肺癌吗?不是坏人才会遭到惩罚得重病吗?为什么我的奶奶我那么慈祥那么瘦弱的奶奶会患肺癌。神啊,她在深夜坐起来向你祷告了那么多次,你怎么听不到呢,你为什么没有减轻她的病痛,让她少受点折磨呢?
后来,爸爸不让我们去奶奶屋里了。我记得那天夏天,我在屋外看蚂蚁,踮起脚看见奶奶又在祷告,我和爸爸说,奶奶在祷告。小孩子的我们都搞不懂她为什么祷告,只是懵懵懂懂的听她说让神治她的咳嗽病。我们把它当作搞笑的事情来笑,觉得新奇又好笑。现在大了,便明白那是一个瘦弱的老太太无奈之举,她多么痛,就像一个蚂蚁,在大海中看不到希望,风暴肆虐,只能求神救她。
我的记忆就到了这里,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奶奶。直到有一天,妈妈给我胳膊上带了一块白布,让我去二伯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路上碰到几个老太太,说了几句关于奶奶的话。我生气他们说三道四,但是没有顶嘴还回去。这也是我一直后悔的事,如果重来,我一定狠狠的骂回去。
院子里停放着棺材,棺材盖子下还有塑料布衬着,我掀开布试图看看里面是什么,只是上面的盖子太重,我打不开。我太小了,意识不到奶奶离开我了。吹吹打打的晚上,灵堂里是响天动地的哭声,小伙伴来了,他们说,你不哭吗?我咬着牙说,我不哭。转身去了灵堂方向,还是流泪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哭,我只是很难受。
后来再也没有奶奶,深夜去隔壁,她瘦瘦弱弱的遗照总是会吓我一跳。再后来,我们搬了家,离开了家乡。奶奶从未来过我的梦里,不知道他是不是找不到来这里的路。
昨天,爸爸的表姐来,这个姑姑同爸爸回忆那些故人。回忆奶奶如何穷困,在她妹妹家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冬。她们说,奶奶还不知道病的那会,去医院检查,走的很快,中午吃饭吃了很多饭,大伯没有吃,爸爸吃了两口,奶奶还是很高兴,她认为自己只是咳嗽,很快就会好。爸爸的好多亲人去世了,爸爸每次喝醉酒,都在床上哭,娘,娘,我该怎么活啊。
我第一次感受到到“访旧半为鬼”的无奈。突然懂了杜甫的《赠卫八处士》,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人到中年亲朋凋零。回忆真可怕,总是让人流泪。爸爸和姑姑经历的多到可以笑着讨论生死了,而我还是次次如此,次次泪流满面。
我怎么敢回忆,我不忍心回忆。我没有见她最后一面。现在我想,如果当时凭着一股傻劲,推开棺材盖,掀开塑料布,看见了躺在里面的奶奶,那该有多好。最起码见了一面。至今奶奶在我心里仍是健康的模样,慈祥的,温和的,瘦弱的模样,这可能也是她所希望的吧。
我们这里习俗是女性不能上坟,所以我再也没见过奶奶。爸爸还有一年一次上坟见面的机会,而我一次也没有。
从别后,再难逢,人间地狱空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