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蟓和尸体面对面被吊在一起,他不断扭动着身子,好让自己的脸别和那尸体靠的太近,可每次他刚转过一点,绳子的扭力又将他拉回原位,于是他又看到那尸体僵在脸上的痛苦表情,像是对他的嘲笑。
中午,炽烈的阳光透过大树稀疏的枝叶照下来,伴着无力的蝉鸣,燥热又疲惫。青蟓热出的汗晒干成了渍,又被新的汗水重新濡湿。他的喉咙干得发疼,吞了几次口水润嗓子也无济于事。此时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所有人都躲到房里午休去了。青蟓顾不得这种凄凉,他只关心自己还要被吊多久,他的手臂已经开始麻木,再这样吊下去,非要残废不可。
“来人!来人啊!”就在四周围听不到一点动响的时候,青蟓爆出了喊声,这一声足以吵醒整座宅子里的所有人,但一声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来人!来人!”青蟓又一声大喊。没有回应的宅子像是空的一样。
“难道他们都趁我不注意悄悄走了?”青蟓跟对面的尸体说。
尸体咧着嘴,挤着眼,像是在回答:“你的疑问,你自己去猜。”
“哎,还是你舒服,死透了,吊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痛苦,不像我,简直生不如死啊。”
尸体咧着嘴,挤着眼,像是在说:“那你怎么不去死?”
“我这不是有事要做嘛。”青蟓说道。
“什么事?”尸体的表情像是漠不关心又像是有点好奇。
“我可不能告诉你,万一你装死,回头报告给你主子,我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好兴致啊。”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青蟓身后响起。
青蟓旋身,看到张大林一手拿了只碗,一手拿了个水壶,正一步步走过来。
绳子一扭,青蟓又和尸体对上了脸。尸体咧着嘴,挤着眼,“他有水,你没有,气死你,哈哈,气死你!”
“还有闲心和死人说话,我看再把你吊上三五天,也不是什么问题。”张大林走过来,站在青蟓脚下,仰望着他揶揄道。
“你该不会是刚才被我吵醒的吧?”青蟓对张大林道。
“很不巧,偏偏就是。所以,我特意拿了水来看看你。”
“可是我被吊得这么高,根本够不着。”
“没关系。这水并不是让你喝的,而是让你看的。”张大林倒出一碗水,看着青蟓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啊!痛快!”
青蟓将所剩无几的口水吸着咽下,说道:“是挺痛快。”
张大林又倒出一碗,放在地上。水清亮亮的,微微晃动着太阳的光和树叶的颜色,看着简直可爱极了。
“想喝吗?”张大林问。
青蟓点点头。
张大林提着水壶,将里面剩下的水全部浇在了树根上。
“倒了真可惜。”青蟓道。
“你不觉得把这一壶水都倒掉,这碗里的水就变得格外珍贵了么?”张大林放下壶,指着碗道:“这是你的。你想喝,我可以爬上树喂你。”
“你被沈红英废了武功,爬树会不会有些勉强?”青蟓问道。
张大林冷笑道:“看来,我不该管你的闲事。”他弯腰端起碗就要走,青蟓也不阻拦。
张大林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过身道:“我可真要走了。”
“哦,走吧。”
“你不渴吗?”
“当然渴。可我知道你这碗水一定不好喝。”
“并不难,我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张大林道,“沈红英到底死了没有。”
“肥蛆不是告诉过你答案吗?没死。正是因为她没死,我才违背了虫穴的命令,不得不躲在这里,跟你一起做狗。”
“我不信。”张大林摇头道。
“这有什么信不信的,你也看到了——”青蟓摇了摇被吊起的身体,“——无论这是不是谎,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你为什么没有杀她?”
“因为我杀不了。”
“杜闻涛都被你杀了,沈红英你却杀不了?”
“杀杜闻涛我计划周密、准备充分,天时地利人和都占;杀沈红英,我却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
“有个人为了先我一步杀沈红英,出尽各种手段,不惜把我也搭进去。他提前动手,毁了我全部计划,事机已然败露,我为自保,不得不和沈红英达成一致,一起逃出欺霜门。我本想把沈红英诱至陷阱,不料沈红英早有防备,中途将我打晕,待我醒来时,她已不见了。”
“这个人是螳螂?”
“你这狗当得挺明白啊,这么快就摸清虫穴里的重要人物了。”
“主人说,螳螂的心智和能力根本不配做虫穴之手。”
“赞同。”
“沈红英一个人逃走的?”
“和赵武昀一起。”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她和那小白脸有一腿。”
“这你可冤枉她了,他俩能在一起全是靠我撮合的。”
“哦?”
“那天螳螂用群蜂阵强攻欺霜门,赵武昀被蛰了几下。我便把随身带的药膏和助情花调好给了沈红英,让她给赵武昀敷药,敷着敷着,两人的事就成了。”
“哼,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君子有成人之美,你说我安得什么心?怎么?莫不是你……吃醋了?”
“放屁!”
“哈,原来你也喜欢自己的师父,怪不得我第一和你说话的时候,一提到他们,你就酸溜溜的。”
“我只是觉得他们恶心。”
“别狡辩了,你离开欺霜门的时候,眼神比弃妇还幽怨——”
“滚你娘的!”张大林怒不可遏,一脚将那碗水踢得老远,碗碎了一地,水沾着地不一会儿就被晒干了。
“你可人真不讲信用,说好我回答问题,你就给我水喝的。”
“我只是一条狗!你也是,我们之间有什么信用可言?”张大林余怒未消地说道,却不知为什么他的语气还有些怅惘。
青蟓道:“我不想太吃亏,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作为交换?”
“问吧。”
“为什么你身兼凌风欺霜两门武功?”
“因为我去欺霜门的任务是为了监视沈红英。”
“可我化名杜篆,装作佣人在杜宅潜伏的时候,却从未见过你回来报信。”
“你认为我是杜闻涛派过去的?”
“总不可能是虫穴派去的啊——只有不会武功的人才能加入虫穴。哎,不过你现在倒是有资格加入了。可是你已经是肥蛆的狗了……喂,你别走啊!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张大林头也不回地走了,青蟓只好目送着他离开,他依稀听到张大林小声又怨毒地念道着:“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