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

新元2105年,蓝星宇宙监测站追踪来自宇宙的信号百年之久,终于有了结果。

该信号带着侦查舰在宇宙里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蓝星上。

最后确定信号源位于蓝星一处地图上“不存在”的海域里。

之所以说它不存在,是因为它位于三个海域的交界处,却不在三个海域的归属地图上。

监测站派出技术人员前往那片海域进行捕捞,最后捞出来一个飞机专用的飞行记录器。

令人们诧异的是,记录器里没有任何相关飞行记录的资料,只有一份数量庞大,且混乱的音像类源数据资料,看着像是一些废弃的影像素材。

里面出现的演员和涉及的地点,皆无处可查。

科技盛行的年代,用AI制作各种影像已是屡见不鲜,人们并不觉得有什么惊奇的。

追寻百年之久,“不存在”的海域是监测站最大的收获,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员纷纷动身前去探索,期待能开发出神秘海域的最大存在价值。

那段被监测站判定毫无用处的音像数据资料,被检测站的一个负责人申请并获得批准后,作为礼物送给了一位友人。

那位友人是一个知名影像制作人。

制作人拿到影像资料后如获至宝,称这将是一部很好的警示影像素材,甚至不需要刻意雕琢,完全可以直接面世。

但影像整体都像是悬而未决的迷案,充满了未知。

为了过审,制作人结合时事:坠落的陨石对人类的危害,进行细微的调整刻画后,将影像取名为《幻梦》,借着时事的热度轰动面世。

影像中,黑白分明的“幻梦”二字在灰色场景中渐渐撕裂成黑白色的碎块。

两种颜色的碎块无规律反方向旋转,形成黑白色的漩涡,随着漩涡越来越大,整个灰色场景被吸走,影像变成了全黑。

十秒后,漆黑的画面传来细微的电流声,伴随着嘶哑孱弱的男性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磁场有……一定概率……能把影像投在……过去或未来,你说我们……能成功吗?”

“无所谓,咳,反正我们时间不多了……从哪儿开始?”

另一道喑哑干涩的男声随后响起。

“这个……”

声音与电流声同时消失。

画面从黑暗变昏暗,隐约显露出模糊的轮廓,继而画面由昏暗变明亮,轮廓由模糊变清晰。

画面呈现的是医院里的就诊等候区,座椅上坐着大人和小孩,交谈声和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等候区对面一排诊室,门口挂着“儿科一室”、“儿科二室”……的牌子。

大厅里挂着一块宽大显示屏,正滚动叫号。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单边眼镜,胸口别着副主任医师名牌的男人匆匆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直奔儿科一室而去。

不一会儿,男人手中拽着一个骂骂咧咧,涕泗横流且形容憔悴的女人,女人手中扯着一条被砸的破破烂烂的医疗机器人的手臂,时不时往男人所在的方向挥动。

“你松手!别拽我!我不走!无良医生!没有医德!杀人偿命!你们不得好死!”

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着,绝望而无助。

“医院不是做慈善的地方,也不是给你发疯的地方,因你的行为给医院造成的损失,会有律师函送到你手上进行索赔……保安,把她带出去,禁止她再进入医院。”

男人伸长了扯着女人手臂的胳膊,躲避着女人毫无章法的抓打,冷漠地说着,也不管女人是否能听得进去,看到从外面赶过来的保安,连忙将女人甩开。

两个保安架着女人离开,大厅里等候就诊的患者与患者家属们,对这一幕视若无睹。

女人彻底消失在医院大厅门外,画面渐渐变暗。

一份标题为《医闹纠纷:某知名医院智能医师惨遭毒手》的新闻稿出现在画面里。

而后出现的是伴随着声音快速堆叠而来的各种评论。

“一个智能医师都炒出天价了,这女人是疯了吗”

“何止,现在那是有价无市”

“怕不是得了躁怒症”

“骂的还挺文明”

“不文明也过不了审啊”

“看口型就知道这段肯定剪过”

“医闹画风清奇,怎么不去砸人呢?”

“因为什么闹起来的?”

“死人了吧,智能医师医死人的案例不新鲜了。”

“你们懂什么,这是一个月前头骨畸形新闻的后续。”

“什么,这都一个月了还有后续呢,快让我看看。”

“看啥,新闻早就被删没了,听说那孩子死了。”

“真的假的?”

声音戛然而止,画面也随之暗了下来,白色放大的方块字“一个月前”的字样出现在昏暗的画面中央,一闪而逝。

画面渐渐明亮,展现的是一个月前就诊大厅的影像。

患者和患者家属们在等候区等着叫号就诊。

女人抱着半昏迷的男孩走进儿科一室。男孩脑袋上缠着纱布,看上去五六岁的样子

诊室里只有一个智能医师在。

智能医生是仿生机械,监管着诊室内各种精密仪器。

女人小心翼翼把男孩放进检测舱,忐忑的看着智能医生对男孩进行全身扫描,在一旁不安的等待着扫描检测结果。

十分钟后扫描依旧没有停下,智能医生发出声音来。

“患者病因未查明,已为您联系到儿科主任,女士请稍等,主任马上就来。”

女人下意识捏紧了衣服口袋,眉头一皱,一双看向扫描舱的眼,盈满了担忧。

墙上老旧的机械钟分针走过三圈后,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蓝头套,胸口别着主任医师名牌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入诊室。

“你好,医生……”

女人上前一步,询问的话被医生摆手制止了。

“别急,我先看看。”

主任医师走到检测舱前,开启检测舱,拆了男孩额头上的纱布,露出红肿的大包来,先是左右看了看,而后伸出带着手套的手在包上按了按。

“头骨畸形,压迫脑神经,挺严重了,有很大可能会引起脑死亡。

这孩子的情况,我建议直接住院,通过畸形骨的切除手术,来进行治疗。

费用十万左右,你回去准备一下,尽快住院治疗。”

主任医师说完,离开了诊室,留下欲言又止,女人一脸难色,独自走到检测舱前,将男孩抱起,踌躇着走出诊室。

画面渐暗,一份标题为《救助站爱心募捐》的新闻稿出现在画面里。

声音与评论留言接踵而至。

“又是筹善款,怕不是个骗子,大家小心被骗!”

“救助站是官方机构,可以信任。”

“无父无母,天生畸形,孩子也太可怜了,不管,我捐了。”

“捐了,祝孩子早日康复。”

“捐了”

“捐了”

声音戛然而止,画面也随之暗了下来,白色放大的方块字“半个月前”的字样出现在昏暗的画面中央,一闪而逝。

昏暗的画面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出现在画面里,视角从低到高,渐渐露出楼顶硕大的鲜红色“救助站”的牌子来。

镜头缩放,来到救助站里。

服务台前,女人手里捏着一叠盖着医院公章的纸,面色焦急的与穿着印有爱心救助字样的工作人员说着什么。

“抱歉,我们也都是按流程办事,建议您去医院那边拿到申领证明再来。”

“可医院那边让我来这里。”

“这样,我再跟您讲一下申领的流程……您懂了吗,您看看是不是医院那边哪个过程出了问题,导致医院不给您办理,等办好证明再来。”

“好的,谢谢,我再看看。”

女人沮丧着走出救助站。

走出门时画面切到女人走出医院儿科门诊大门时同样沮丧的背影,画面就此定格。

电流声响起,交谈声紧随其后。

“……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咳……医院不收……那女人……后来……也不管了,听说……被大体贩子……捡走了。”

“哎……孩子……太可怜了。”

“多少年了……还不适应吗……下一个吧。”

交谈声与电流声消失,画面一转,来到警局门前。

镜头推进,来到警局大厅。

画面黑白且静止无声。

服务台里,站着两个民警。

服务台外,站着衣着光鲜的一对男女。

随着镜头推进,画面渐渐动起来,色彩、声音也渐渐出现。

“鉴于二位对他人生活造成严重影响,根据本辖区地方管理办法,处以五万元罚款,你们一人一半,把罚款交了吧。”

服务台里,年轻的民警公事公办的说道。

“凭什么一人一半,那东西是我摔的么?谁摔谁交。”女人抱着胳膊阴阳怪气说道。

“呵,说得跟你没摔似得,她不交我凭什么全交?”男人在一旁没好气道。

“吵什么,要么交罚款、要么拘……”

年轻的民警话没说完被身旁年老的民警拉住了。

“罚款局长已经交过了,叫你们来警局,也是想让你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给自己以及他人造成严重影响,行了,回去好好反思吧。”

年老的民警和蔼地说道。

男人听完一副看上去受教了的模样,转身离开了。

女人一改阴阳怪气的语气说了声知道了,也离开了。

“局长家属的事也是民事,年轻人有靠山就是好啊……”

年老的民警甚是感慨。

“队长……”

年轻的民警欲言又止。

“你那是什么表情,该担的责任局长都担下了。”

年老的民警一巴掌拍在年轻民的警后脑勺,好笑道。

“对不起……”

年轻的民警摸摸了摸后脑勺,歉意道

“没事,你才来不久,不知者不怪……”

老民警笑呵呵道。

画面随着老民警渐小的声音渐远渐暗。

一个拳头大小的纸团被扔到画面里。

伴随着纸张被打开的音效声响起,纸团在画面中央缓缓摊开,小小一张,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字,完全摊开后渐渐放大至充满整个画面,才让人看清,是一份城市新闻早报。

【煤气泄漏至两死五伤!请广大市民注意防范!】

头版头条、特大加粗标红字体的标题,看起来触目惊心。

标题下小号字体内容,逐行放大显示。

我市郊区一民宿,于夜间凌晨发生一起煤气泄露事件,泄漏源为民宿内老旧灶台。

因管道老化导致煤气泄露,

住在民宿里的一对夫妻经抢救无效死亡,民宿老板一家五口受到波及,重伤昏迷。

请广大市民勤检煤气管道,定期进行维修更换,避免发生煤气泄漏事件,注意煤气使用安全。

简短粗糙的文字下配了一张潦草的现场照片。

照片放大显示,画面里充斥着模糊的色块。

三秒后,画面一闪整张报纸又完整出现在画面里,有褶皱从边缘向中心聚拢,很快在画面中间聚拢成一个纸团。

纸团在全黑的背景中沿着上行抛物线落在画面靠近边缘的=处的一角,原地打了个转儿,又左右滚了两滚后,突然消失在画面里。

画面从纸团消失的地方渐渐明亮起来、电车轨道、电车车厢、如镜面一般光滑明亮的街道、街道两边林立着的五光十色的高耸建筑群,依次出现在画面里。

镜头从纸团消失处的电车轨道处沿着纸团掉落的抛物线穿过电车全敞车窗来到车厢内。

画面静止,定格在倚着车厢壁单手托着一摞报纸,另一只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一身冲锋衣,脸埋在帽子里,身形挺拔的男人身上。

风声伴随着一片红色树叶吹进车箱里,落在报纸上。

整个画面瞬间动了起来。

男人微微抬首,缓缓从口袋里拿出手,将树叶轻轻扫落,又收回口袋里。

男人低头看向飘落的树叶,树叶落地的瞬间,声音渐渐嘈杂起来。

男人收回视线,看着被风掀起一角后,又层层落下的报纸,站成一副画。

“……搞不懂,搞不懂。”

略显苍老的叹息声,夹杂着听不清的絮语。

“这有什么,体验生活,过去流行的很。”

一道年轻人的声音同吞咽液体的声音响起。

‘啪’的一声。

“哎呀,我就说那地儿看着儿眼熟,我跟你们说,当时我就在现场。”

中年妇女兴奋的声音伴着双手合掌的声音响起。

“真的假的?”

年轻人问道。

“真真的!”

妇女保证道。

“说来听听。”

年轻人说道。

“那可不能白说。”

妇女计较道。

“不白听,一份水,说得好,再加一份。”

液体晃动的声音伴随着年轻人豪横的声音响起。

“我也出一份。”

苍老的声音加了进来。

“保证不亏。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儿,那民宿就开在我家隔壁。

那对夫妻我还见过呢。

男俊女靓,一看就不是我们那儿的人。

爆炸那天我也去凑热闹了。

可死了好多人,煤气爆炸那一家三口被炸的血淋淋的,瞅不出个人样儿,那个惨呦。

那对夫妻倒是好命,离得远,听说只是煤气中毒,救护车来的时候还喘气儿呢。

也不知道为啥没抢救过来,可惜了两条人命。

后来听邻居说那对夫妻大有来头,爆炸发生后没几天,来了可多穿黑衣服的去那民宿里头收拾东西呢。”

“就这?”

妇女唏嘘着说完,唉声叹气了好半晌也没个后续,年轻人忍不住问道。

“哪能呢,这不太久了,我得想想……”

妇女解释道。

“快点啊,不然加的那份可没了。”

年轻人打趣催促道。

‘啪’的一声。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爆炸那事儿过了个把月吧,我们那的市政局局长就没了,媒体报得可好听了,说什么因公殉职,为国为民。

呸,导致民宿爆炸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劳什子局长家的女儿、女婿。

身为局长,纵容家属毒害老百姓,还想得好名声,想得美。

老天有眼,当初那些死者家属去市政局大闹特闹,意外被媒体曝光,那局长受不住,自己死了。

要我说,拿咱老百姓的命不当命,死了活该!”

妇女越说越激动,愤怒的声音听着仿佛那局长站在面前瞬间就能冲上去打上两巴掌一样。

“你说这事,我有点印象,好像当初某市政局局长死亡真相的头条在国际版挂了一个多月,闹得沸沸扬扬,官方各种辟谣,印象里没有哪个谣言跟你说的对得上,不会是你为了水瞎编的吧?”

年轻人怀疑道。

“哎哟,我一小老百姓,可编不来这么离谱的事儿,当时我们那可都传遍了,你一点儿没听着,肯定是被上头压下来了。”

妇女振振有词道。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局长,听说在位时间最短,清正廉明的很,为人也正直,怎么也不像草菅人命的主儿,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苍老的声音反驳道。

“这咱可就不知道了,你们不会是想赖掉我的水吧?”

妇人追问道。

“就算是瞎编,编的也挺不错,不差你的,给。”

年轻人夸赞道。

“老头子我向来说话算话,怎么也不会赖你的。”

苍老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怒意。

“这可都是真事儿,你们别不信……诶,那边的同志,你市里来的,这事儿你听过没?”

妇女询问的声音响起。

倚着车厢壁、单手捧着一摞报纸,微垂首的男人微微侧首,镜头随着男人的视线转动。

白发、白眉、白胡子的老者,穿着一身藏蓝色盘扣麻布长衫,靠坐在车厢地板上。

老者枯槁的手紧紧攥着一根龙头拐杖,沟壑纵横的脸上,扭曲出一个‘怒’来。

老者对面,绿发绿眸的年轻人,着一身休闲风科技布服装,半躺在车厢地板上。

年轻人手中把玩着一个悬空金属套件,上挑的眉眼与嘴角透露出十足的兴味。

年轻人不远处,身材圆润,顶着一头时髦发饰,妆容精致的妇女,同老者与年轻人呈三角之势而坐

妇女一手握着三支10ml的封装纯净水护在怀里,另一手手腕戴着半掌宽一指厚的手镯,挥舞起来在圆润的手臂上左晃右晃。

“同志,同志,这事儿,你听过没?”

妇女挥挥手,见男人的视线挪到自己身上,再次问道。

“没听过,你们要听下一份吗?”

男人说着,捧着报纸的手向上托了托,声音干哑,但难掩淳厚坚毅。

“真假现在也无从论证,别为难人家了,听吧,好消磨时间,辛苦同志了。”

老者敲了敲车厢壁,结束了真假的争论,向男人说道。

“辛苦就不为难了?”

年轻人嘲笑道。

“你们就会说好听的,来同志,接着。”

妇女数落完,从三支封装水里选了一支扔给倚着车厢壁的男人。

“多谢。”

男人伸手接住,妥善收进冲锋衣口袋里。

镜头跟着男人的视线转动到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模糊着放大后整个画面变成纯黑。

嘈杂声戛然而止,电流声与交谈声突然出现。

“……我记得……咳,那件事……你经手的。”

“……嗯……全程……参与……”

“……真相……是……什么……咳……”

“……钱……赔了……命也……赔……一生清廉……不应……背负骂名……只……讨个名头……”

“……太……感情……咳……用事……”

“……或许……你还好吗……”

“……不好,咳……止痛剂……还有多少支……”

“……5支……”

“……再给我来一支吧……咳,呼……从没和死神如此接近过……”

“……别急……就快见面了……下一个……”

电流声与交谈声消失,纯黑的画面从中间透出一点白色暖光,如刀如斧般将黑色画面彻底劈碎。

碎裂声响起又落下,画面定格在医院干净、宽敞、明亮的大厅。

隔着紧闭的玻璃大门,一眼看去,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门内医生护士来来往往,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坐在大厅里的伤患们。

门外处处狼藉,处于行走、坐立、爬行姿势里的人,或衣衫破烂、头破血流,或皮肤溃烂,四肢不全,亦或涕泗横流、人样全无,仿若丧尸围城一般,向着医院的方向缓缓前行。

一张只有一根指针的白色半透明表盘突然出现在画面正中央,指针缓缓转动,画面随着指针的转动渐渐动了起来,声音也随之响起。

“疼啊……疼死了……”

‘……安心等待,我院会给予您力所能及最好的治疗。’

“2楼,36床,血氧”

“医生,救我”

“各位市民,请不要害怕,请您在座椅上安心等待,我院会给予您力所能及最好的治疗。”

“求你,给我个痛快”

“先生,松手”

“补一箱止痛剂,大厅!”

“各位市民,请不要害怕,请您在座椅上安心等待,我院会给予您力所能及最好的治疗。”

‘嘭、嘭、嘭’

“救命!求求你们,救救她!”

蓬头垢面的男人一手抱着恒温舱,用缠满脏污绷带的另一只手敲着玻璃门,歇斯底里的呼喊声透过门把手上安装的麦克风传到医院三楼总控室里。

男人身后五米外,许多形如‘丧尸’的人,被拦在看不见的屏障处,不能再靠近医院一步。

镜头一转,来到总监控室,十几个身上别着各种名牌的医生在监控室里或坐或站,六个医护人员坐在监测仪器前,屏幕上的数据快速滚动着。

“……不行,没有救治的可能。”

一个监测员看着从玻璃门上传来的各种数据,下定论道。

“恒温舱里的呢?”

站在监测人员身后,穿着白大褂,戴着无框眼镜,胸前别着副院长名牌的年轻男人开口问道。

“无接触,无法确定。”

监测员回道。

男人转身就走。

“站住!你去做什么?”

胸前别着院长名牌,坐在监控室门边的中年男人喊道。

“去接触看看,看有没有救治可能。”

年轻男人停下来说完,再次提步向监控室外走去。

“你拎清楚!不要为了个死活不定的因素,葬送整个医院的医护和病患!”

中年男人愤然起身,拦在了年轻男人面前。

“院长,我只知道,那也是一条命,我做不到放任不管,您放心,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年轻男人向中年男人保证道,声音沉稳而坚定。

“承担,你拿什么承担?命吗?我告诉你,出了事。你这条命最不值钱!”

中年男人说着将手中的纸质档案拍到了男人身上。

年轻男人一言不发。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你只是个副的,怎么努力都坐不到我的位置吗?因为你不够狠!拎不清轻重!少数人的牺牲换多数人的存活是亘古不变的规则!懂吗!”

中年男人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道。

“抱歉,我不懂。”

年轻男人低垂着头,双手在身侧攥拳。

“好,你今天敢从这个门出去,就不再是我院医护人员,医院的大门也不再为你敞开!”

中年男人颤抖着手指了指年轻男人,说完跌坐回椅子里,不再言语。

“对不起,辜负了您多年栽培。”

男人说着脱下白大褂叠好,放在门边的架子上,拉开监控室的门。

门开的瞬间画面切换到大厅玻璃门前。

“嘭、嘭、嘭”

男人抱着恒温舱滑落在地面,缠着脏污绷带的手依旧固执的敲着玻璃门。

“先生,先生,听得到吗?”

穿着白色衬衫、咖色牛仔裤的年轻男人,在玻璃门上点了点,将麦克风的接收端改到自己的收音耳机上,蹲下身贴近玻璃门询问道。

“……救、救救她……求……求你……”

男人将恒温舱推在玻璃门前,正了正身姿,对着年轻男人不停跪拜着、祈求着。

“别急,把孩子的手,贴在玻璃门上。”

年轻男人安抚道。

“不,不行,她没有任何异常,这个是双层的,内舱里有她的检查排除报告,还有现金,外舱可以销毁的,她很健康的,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男人手忙脚乱的解释着,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好,知道了,我来取。”

年轻男人说完站起身,向侧面的安全门走去。

男人胡乱用胳膊抹了抹脸,看见年轻男人戴着防护手套走出安全门,男人低头看了恒温舱几秒,转身对着远处正向自己走来的年轻男人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而后晃晃悠悠站起身,佝偻的身躯颤抖着向医院外走去。

“等等!”

年轻男人见此奔跑起来喊出声。

男人已经走出扫描屏障,头也不回颤颤巍巍离开了年轻男人的视线。

年轻男人沉默着,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放着恒温舱的玻璃门前,蹲下身伸出戴着防护手套的手,按在恒温舱外舱销毁按钮上。

镜头给年轻男人手部特写,恒温舱放大充满整个画面。

年轻男人收回手,外舱销毁后,干净的内舱充满画面,镜头拉远,场景变换到私人实验室里。

年轻男人坐在恒温舱内舱旁,翻看着手中的各种报告。

实验仪器运转的声音与翻动纸张的声音不时响起。

突然声音与图像同时消失,透明表盘也消失不见,纯黑色充满整个画面。

电流声与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响起。

“……后面没什么了,下一个……”

“……唔……那孩子……”

“……还活着……咳,应该……过得不错……”

“……最后……两支……给……。”

“……真的……没……时……间了……啊……”

电流声与交谈声戛然而止。

纯黑色画面渐变出一些模糊昏暗的轮廓。

半透明的白色表盘再次出现在画面中央。

指针飞速逆时针旋转着,表盘轮廓随着指针旋转消失又出现。

反复三次后,表盘在第四次出现时,模糊昏暗的轮廓随着第四次表盘轮廓消失一起消失,轮廓后的画面渐渐显露出来。

表盘上的指针慢了下来,重复着重现消失的动画。

宽阔平坦的场地上,一群身形佝偻的老年人,形态各异聚集在画面最左侧。

一个穿着市局工作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站在老年人的对面,看起来正说着什么。

中年男人身后,年轻的男女们,或抱或牵着男孩女孩们,排着队向位于画面最右侧的无轨列车走着。

表盘第六次开始消失的同时,整个表盘同时缩小至画面左下角,继续重复消失重现的动画。

整个画面动了起来,声音也随之出现。

“我们老了,不中用了。”

“是啊,未来就靠孩子们了。”

“辛苦同志了。”

……

老人们相继握着中年男人的手说着。

“……这里是药食仓储,这里是一些生活必需品……”

中年男人拿出一份纸质地图,依次指着上面的红色标记说道。

中年男人身后走向列车的队伍尾巴消失在列车车门处。

穿着同款工作服的年轻人小跑着停在中年男人身侧。

“局长,列车已满员。”

老人们忽然集体沉默。

“……准备发车。”

中年男人拿着地图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抖,将地图递给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转过身坚定地说道。

“明白。”

年轻人回完转身,向列车跑动。

“局长,你?”

才跑了两步没听到脚步声的年轻人又回身问道。

“同志?”

接过地图的老人在中年男人身后唤道。

“这是,我的选择。”

中年男人郑重道。

“……明白!”

年轻人愣了愣,红着眼眶喊完转身跑向列车。

一阵疾风扫过,中年男人迎风而立,布满血丝的眼眸注视着年轻人消失在车门处的背影。

列车车门渐渐关闭,逆着疾风驶向远方。

画面定格,位于画面左下角的小表盘倏然放大到画面中央。

表盘下稳如磐石的中年男人同他身后双眼浑浊、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老人们一起凝视着远方。

不知第几次消失的表盘,在下一次出现时,变成了血红色,指针也飞快旋转起来。

下一次消失的时候,表盘后的画面随着表盘消失一起消失,血色的红随着表盘消失涌现,瞬间铺满整个画面。

下一刻画面缩小,血红色液体在透明玻璃瓶里,玻璃瓶在摆满装着各色液体的架子上。

架子立在摆放着各种设备和仪器的实验室里。

画面定格,镜头聚焦在实验室不对称的门上。

门向两边开启,两个穿着科技防护服的男人一起走了进来。

“……你知道,从……开始,我一直在研究……溯源。”

防护服上别着院长名牌的男人说道。

“……迫在眉睫……还能比命重要?”

防护服上没有名牌的男人问道。

两人的声音透过防护罩传出,声音时隐时现。

“……眉目……隔着一层纱……放弃……太遗憾……”

院长惋惜着说道,向摆满装着各色液体的架子走去。

“……那么多……不差你一个”

男人跟在院长身后劝说道。

“……风险,怎么成功。”

院长从架子旁的柜子里取了一个手提箱。

“算我白操心……早说……就不管你了”

男人倚着架子看院长往手提箱里装架子的上玻璃瓶。

“你当我……职位白来……名誉……不嫌多,这些拿着。”

院长把手提箱装满,将手提箱递给男人。

“……保持联络……别死了……等你名流千古……沾光。”

男人拎着手提箱边说边向实验室门外走去,另一只手举高背对着院长挥了挥。

院长双臂环胸看着男人消失在门外,画面随着院长的视线移到自动关闭的门上。

门彻底闭合的瞬间画面全黑下来,声音也瞬间消失。

电流声突兀响起,一道刺耳的电流声过后,嘶哑孱弱的男性声音渐渐响起。

“……死了……真的死了?”

“……终于……真抱歉……咳……一个名额……”

“……我活着……能救……更多……人……”

电流声随着男人的声音渐弱直至消失。

一张画面大小的灰度图像一闪而逝。

硕大的白色‘完’字从画面下方缓缓移动到画面中央。

至此名为《幻梦》的影像播放结束。

借着热度榜第一‘坠落的陨石对人类的危害’的话题,迅速攀升至热度榜第二。

‘《幻梦》’话题内影像置顶,评论区热闹非凡。

(G25367:什么东西?没看出来内容和标签有什么联系。)

(D569452:没看出来+1)

(T89624:这么抽象,有看懂的没,出来聊聊。)

(P36847:我记得这个制作人以前不是这个风格啊)

(F35682:你们去看影像平台,有制作人置顶的影像解析)

……

讨论着的人们纷纷转移到影像平台,看到了置顶评论。

(B223366:都是从坠落的陨石那来的吧。

很多朋友说没看懂,想让我给解说。

影像我看了三遍。

第一次看完,和大家感觉一样。

剪辑粗糙,特效简单,转场单一,台词乏味可陈,剧本东拼西凑,要技巧没技巧,要手法没手法……

除了画质格外写实,我甚至挑不出其它优点。

这么稚嫩、还是AI生成的影像,打了当下热度榜第一话题的标签。

要说不是蹭热度,我第一个不信。

咳,这么快下定论不是一个解析员该有的行为。

还需要进行全方位分析才行。

其实单看影像内容很简单。

完整来讲,是两个身处末世一样未来的人,想通过有一定概率把影像投在过去的磁场,提醒过去的人拯救未来。

我的朋友们关心的是,这样内容的影像跟坠落陨石有什么关系,制作人是不是为了蹭热度,以及这么迅速登榜是不是花了钱买热度。

接下来我将一一进行解析。

首先,我是专业的,但不够专业,有问题欢迎来辩。

其次我没看过这位制作人的其它作品。

听朋友说,这位制作人的特点是爱在作品里藏各种谜语。

为了更好的解析影像,我查了很多资料,还特意去补了一下制作人的其它作品。

发现制作人以往作品都比较贴现实,通俗讲,接地气,里面藏有一些历史事件,反映各种社会现象。

明显与《幻梦》风格迥然不同。

为什么不同?以及这么粗糙的影像里能藏什么谜语?

我带着这两个问题看了第二遍。

总的来说,风格虽不尽相同,但总归都是反映社会现象,本质是相同的。

朋友们的第一个问题也找到了答案。

影像的内容跟坠落的陨石息息相关。

关注陨石事件的都知道,天外陨石制品已经在行商局备案,现在就等有争议的那两方出决议书上市。

资料显示,制作人站否决方。

这个影像的发布就是为了警醒我们陨石制品可能带来的危害,增加否决方的决议胜算。

具体资料在个人首页已置顶。

影像里藏的谜语也被我找到了。

每个影像片段都有对应历史事件。

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事件链接在主页,大家可自行观看。

至于蹭热度和买热度。

没有的事儿,不信去看看影像说明。

信我,看完影像说明,你一定会像我一样再去看一遍《幻梦》。)

(G25367:认真的,这也叫影像解析?)

(T89624:人家说了,专业但不够专业。)

(S:33657:一个破影像,这么复杂?)

(P36847:复不复杂不知道,反正看完挺感慨的。)

(R21473:挺不错啊,冷血无情的医生、自私自利的高官家属、虚伪的老人,不懂变通的傻子,这么写实的影像真少见。)

(D569452:什么大型恶人捕捉器)

(T89624:那明晃晃的善你是闭着眼一点不看,捂着耳一句不听。)

(P36847:专不专业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位解析员说的挺对的。)

(S:33657:没看出来哪对了,资料链接都放主页,制作人还置顶,别是为了骗观看人数,自己发的吧。)

(T89624:但凡你听劝去看一下影像说明呢。)

(J568423:影像说明怎么了……)

(J568423:……)

(G25367:……)

(S33657:……)

(R21473:……)

(D569452:……)

(F35682:《幻梦》炸榜了!你们不去看,在这刷什么点点点呢?)

(G25367:!)

(S33657:!)

(F35682:???)

(P36847:你看看影像说明,我去看炸榜了。)

编号为F35682的用户疑惑点开影像右下角的文本图标。

弹出一份简短的影像说明。

【特别声名:本影像为AI辅助剪辑。】

【影像数据来源:宇宙监测站】

【影像内容:

感谢观看,《幻梦》不是我的个人原创作品。

源数据资料是朋友送我的礼物。

收到礼物的时候,我正在创作陨石饰品的宣传文案稿。

当我看完礼物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的,关于陨石这种天外来物的不可控性。

我曾无数次梦见穿梭时空照进现实,而这份意外得到的礼物让我的梦成为现实变成一种可能。

作为一种警醒也好,想要分享出来的喜悦也好。

它们促使着我在AI的辅助下,将这份影像资料剪辑出了《幻梦》。

或许你们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我收到的源数据资料都是监控类的加密格式,那种加密格式会留下AI剪辑也消除不掉的痕迹。】

【寄语:我站在当下,远眺,看见繁盛的过去和疮痍的未来;我的梦在我抵达不了的时间线,愿你的梦在触手可及的今天与明天。】

简短的说明,看得F35682也在评论区留下‘……’以表达自己的心情。

等F35682翻开热度榜,关于《幻梦》的话题已经屠榜多时。

从只是名为《幻梦》的话题霸榜,到翻了好几页都是相关话题,时间间隔不超过三分钟。

且话题与话题之间的跨度大到令人难以置信,评论区纷纷沦陷。

热度榜

话题:《幻梦》源数据来自宇宙……

内容:

据宇宙监测站工作人员介绍,《幻梦》的源数据资料来自从海中捕捞上来的飞行记录仪。

监测站请专业数据分析师对飞行记录仪进行全方位拆解。

并未发现飞机型号信息,也没有发现任何与飞机坠毁时相关的数据。

监测站决定对飞行记录仪做销毁处理时,被内部工作人员花高价买了下来,作为礼物送给了《幻梦》的制作人。

评论:

(G2683:宇宙监测站,不监测宇宙,捞什么飞行记录仪)

(F25671:怎么,还不许人家有副业了)

(K5864:蹭热度,还敢用非原创,制作人真勇士)

(T89624:又一个不看影像说明的,乐)

(S33657:刚从影像平台回来,只能说这制作人太谜语人了)

(L56782:影像说明?那是什么?)

(M8954:来,听我指挥,打开影像平台,右下角,便签纸一样的图标,点它。)

(R8569:有什么好看的,都是没什么用的废话,从AI影像上市以后,那玩意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M8954:你不看还在这品头论足的样子真招笑)

……

话题:震惊!《幻梦》原制作人竟然是……

内容:蹭着‘坠落陨石’话题热度攀升第二,踩着‘坠落陨石’霸榜的《幻梦》,终于找到了原制作人。

《幻梦》霸榜五分钟,原制作人的后人联系到热度榜和影像平台的后台管理人员,出示《幻梦》完整原稿数据文件,要求热度榜及影像平台对《幻梦》做下架处理。

评论:

(P56428:难以置信,这么垃圾的影像还有争原制作人的)

(A589324:你别乱说,那可是百年前顶级制作人的遗作。)

(S89635:泪目,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大师遗作。)

(B33687:我去,下架这么快!我才看完影像说明,想再看一遍来着,结果没了!没了!)

(A589324:真没了?哪位优秀同志下载或录像了?)

(K55632:别想了,是真没了)

(D1166:专业自存五十年路过,那影像禁止转载、禁止下载,禁止录像,禁止各种方式自存,影像内容不好评价,制作人是真有点东西。)

(P63547:有点东西怎么了,擅自把人家遗作发出来,还不是要吃官司)

(F2563:不知者无罪啊,你去看榜八,原制作人后人还去感谢《幻梦》制作人了呢)

(S33657:莫名感觉有点魔幻)

(F25671:热度榜你就看吧,越看越魔幻。)

……

话题:飞机坠毁百年后……

百年前,一架私人飞机在雨天迷航坠毁。

据历史新闻报道,搜救队只搜到飞机残骸,飞机上六名乘客一名驾驶员以及飞行记录仪皆不知所踪。

如今时隔百年之久,飞行记录仪携带着影像资料出现在世人眼前。

记录下六名乘客和一名驾驶员的去向,以及他们的一些生活片段。

根据《幻梦》最后出现的图像来看,不难看出,当初私人飞机上的七个人无一生还。

(G65362:不是,还真有历史事件对应啊?)

(F25671:重点不是百年前吗?)

(P56428:合着那个蹭热度影像的还是真事儿?)

(F25671:你还真信啊)

(N44779:这是乱入了什么东西)

(K55632:就是个营销号,这是真蹭热度)

(A589324:要不是看了前面几个话题,我都以为这是真事儿了)

(S33657:醒醒,笨想也不可能,穿梭时空啊?做梦比较快!)

(F25671:这营销文案,《幻梦》制作人一定很爱。)

……

彼时制作人正和宇宙监测站穿着工作服的那位朋友坐在家里聊天。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制作人的朋友端坐在沙发里,一脸歉意道。

“没什么,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

制作人用下颌指了指空中悬浮屏上的评论说道。

“我这有这个营销号后台管理的联系方式。”

制作人的朋友看了眼屏幕上放大显示的评论说道。

“那倒不用,如果能帮我借到原稿就好了。”

制作人摇摇头,惋惜着说道。

“持有者不松口,想拿到,很困难。”

制作人的朋友一脸难色道。

“算了,不好强人所难,你送我的礼物不会被收回吧?”

制作人小心翼翼问道。

“不会,能把混乱无序的源数据整理出有序的影像,你的能力毋庸置疑。

监测站又捕捞到一份行车记录仪,里面的数据与飞行记录仪中的数据编译方式一致。

我今天来就是代表宇宙监测站聘请你为监测站工作,工作内容是对行车记录仪中的数据进行整理排序。”

制作人的朋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份招聘书递给制作人。

“没问题,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制作人收下招聘书,兴奋地问道。

“就知道你无法拒绝,我带过来了,现在就可以开始。”

制作人的朋友从沙发旁拿过手提箱放在制作人身前的茶几上,然后在衣领上别着的银白色金属设备上点了点。

“礼物就是原稿”

制作人的朋友补充道。

“真的?三天后见!”

制作人打开手提箱,愣了愣,抬头得到朋友的肯定后,抱起里面的记录仪起身向书房走去。

“静候佳音。”

制作人的朋友站起身,走出制作人的家门,再次点了点衣领上的银白色金属设备。

“报告,任务已完成!”

三天后,宇宙监测站收到了制作人发来的邮件,附件是一份名为《幻梦2》的影像文件。

影像时长大小只有《幻梦》的三分之一。

打开文件播放,《梦幻》尾声处一闪而过的灰度画面扑面而来。

傍山公路应急停车处,摆放着两台数据传输仪器。

仪器操作台前有两个人背靠背坐着。

一个穿着冲锋衣的人曲着半条腿坐在地面上,头埋在胸前看不见模样;另一个穿着科研工作服双腿平放坐在地面上,倚靠着身后的人,半仰着脸,只看得到隐约的侧脸轮廓。

画面停留十秒后,声音随着渐渐显露出的颜色渐渐出现。

同时画面左上角出现一个计时器,左下角出现二倍速标识。

风声、仪器运行声,夹杂着艰难的呼吸声。

穿着天蓝色科研工作服的人垂在身侧的胳膊忽然动了起来。

如枯枝般的手抓着一支试剂瓶,随着胳膊的抬高出现在画面里。

计时器显示过了十分钟,胳膊才带着装有黑红色试剂瓶的手来到那人嘴边。

又过了十分钟,试剂瓶里的液体完全流入那人口中。

胳膊带着完成任务的手瞬间垂落,试剂瓶被甩出,砸在不远处的公路路面上,碎成无数片后消失在空气里。

五分钟后,那人缓缓转过身,露出干瘪到没有半点水分的脸,一只手扶住穿着藏蓝色冲锋衣那人的肩膀,半跪在那人身后。

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反光的手术刀,对着冲锋衣划了下去。

锋利的手术刀划破冲锋衣,露出那人溃烂的背部,继续向下刺入腐烂血肉的同时,整个画面从刀口处撕开,露出新的画面。

计时器与三倍速标识,随着新画面的出现而消失。

灯火通明的救护站里,人来人往。

“你好,请问院长在吗?”

一个穿着市政局工作服的年轻人跑到咨询台,拿出一张烫金名片,咨询道。

“今天是公祭日,院长在英烈园。”

咨询台里的工作人员对着名片辨认片刻后说道。

“谢谢。”

“不客气。”

年轻人跑出救护站,画面中场景随着年轻人的跑动加速动了起来,画面一转变成纯白色,停顿五秒后渐渐出现正方形空间的轮廓线。

一个周身泛着淡黄色暖光,戴着无框眼镜,穿着白色科研工作服的年轻男人闭着眼站在空间正中央。

年轻男人对面,体型瘦削,穿着天蓝色科研工作服的老者,背着手站得笔直,神色肃穆,看向年轻男人的眼眸熠熠生辉。

忽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院长,东西做好了。”

脚步声停了下来,一道年轻的声音突兀响起。

“辛苦了”

年迈的声音随后响起。

“您客气了,这是我应做的。”

年轻人充满敬意的声音再次响起,话音落下后,离去的脚步声响起,由近及远,渐渐消失。

待再也听不到脚步声后,空间中的老者忽然消失,站在原地的年轻男人,随着正方形空间白色轮廓从四周向中间消失也不见了踪影,露出三面刻满长短不一名字的灰色石墙,以及站在房间正中央,手中握着金属盒的老者。

老者低垂着头,看向金属盒,镜头跟着老者的视线移动。

被打开的金属盒里躺着一张半透明的电子芯片。

老者伸手将芯片拿出,把金属盒揣进衣兜里,转过身,镜头便只拍到了老者的背影。

只看见老者胳膊不时摆动,再转回身时,手中芯片已经不见了,像是把芯片嵌在了墙壁的某个名字上。

老者向镜头走近,微扬的唇角放大至整个画面。

画面一闪变成纯白色,纯白色从画面最右侧向左侧缩减至画面的二分之一,另外二分之一随之被纯黑色填满。

细微电流声响起又消失。

纯白色画面渐渐出现正方形空间的轮廓线,纯白色从四周向中间消失渐渐露出一间实验室来。

戴着无框眼镜,穿着白色科研工作服的年轻男人闭着眼站在实验室中央。

纯黑色画面渐渐褪去出现灰色景物轮廓,灰黑色从画面四周消失渐渐露出传输数据仪器的轮廓,

穿着天蓝色科研工作服的人,半仰着干瘪到没有半点水分的脸,靠着传输数据仪器坐在水泥地面上。

一句接一句的字幕出现在整个画面的正中央。

每一句出现后都有一道仿佛从漏风的喉咙里发出的沉闷的声音响起。

画面也随之变化。

“醒了?恢复的不错吧?”

(你对自己的医术这么没信心?我怎么没死?)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睁开眼,缓缓走到试验台边的椅子边坐了下来。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靠着设备一动不动。]

“怎么,很意外?”

(是啊,死后复活,谁不意外呢?)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拿起试验台上的试剂瓶,轻轻晃着。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靠着设备一动不动。]

“我把你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了。”

(厉害啊,神医再世也没你这两下子。)

[实验室里的年轻男人将试剂瓶里的液体倒入搅拌容器里。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靠着设备,缓缓抬起枯枝一样的手在眼前微微晃了晃又垂下。]

“你说的没错,我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我那是说我自己呢。)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拿起搅拌棒,在搅拌容器里轻轻搅动着。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靠着设备,半仰着脸一动不动。]

“是不是入过伍的都跟你一样不怕死,还总舍己为人?”

(也怕的,只是习惯了,咳,我是说习惯了疼痛,也没你说的那么伟大,不过是背了一辈子的责任,放不下了。)

[实验室里,看着两种试剂混合在一起的年轻男人,眉头皱了皱。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缓缓攥紧了枯槁的手,胸膛剧烈起伏。]

“你这么做,显得我多自私。”

(你对自己的认知是不是有偏差。)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一动不动。]

“也是,凭你的人脉,一定知道我这有名额。”

(知道,但没想过,做下选择的时候就做好直面死亡的准备了。)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放下书,摘了眼镜,捏了捏眉心。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缓缓低头,在画面另一边的手拖着盒子抬起,里面躺着十支封装完好的药剂。]

“都留给我,是怕我等不到救援队?”

(早就麻木了,用了也是浪费,不如留给你。)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拿着书起身,走到实验室放药剂的玻璃柜前站定。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缓缓拿起一支药剂,单手打开,缓慢送进嘴里,再仰头让药剂完全流进嘴里。]

“我真后悔,来这跟你剪这些东西。”

(我也后悔。)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对着书,在药剂柜前挑选着药剂。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手臂自然垂落,手中的药剂瓶,滚落到地面上,碎裂成无数块后消失在空气里。]

“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是啊,绝望到头,总想随手抓住些什么,赌个万一,你我不过是等死的时候找了点事做。)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把书夹在腋下,从药剂柜里拿了两份颜色透明的药剂,转身走向试验台。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半仰着脸一动不动。]

“我怕死,想活着,本就没错,更何况……我活着会有更多人活着。”

(嗯)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在试验台前坐下,放下药剂后,把书摊开放在试验台上。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半仰着脸一动不动。]

“呵呵,不过,也很庆幸,找回了遗忘已久的初心。”

(哎,为自己而活没什么不好,我宁愿你没找回。)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戴上眼镜,将一瓶透明药剂缓缓滴入搅拌容器里。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半仰着脸一动不动。]

“说起来,我曾有个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梦,认为生命高于一切,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为了声誉不择手段。”

(是多次的失望和无能为力之后吧,我也经历过,这没什么,梦和现实向来背道而驰。)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把容器里的混合药剂液体倒入一支广口试剂瓶里。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缓缓拿起一支药剂,单手打开,缓慢送进嘴里,再仰头让药剂完全流进嘴里。]

“末世……幻想小说看多了才会信,我坚信遭遇的一切都有源头,于是我费尽心思,追本溯源。”

(记得最初一起喝酒的时候,听你提过,不知道进度怎么样了。)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拎着广口瓶轻轻晃了晃,而后将广口瓶举高与视线平齐。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手臂自然垂落,手中的药剂瓶滚落到地面上,碎裂成无数片后消失在空气里。]

“现在答案有了,解题过程留给你了。”

(我可不擅长这个。)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将广口瓶放在试验台上,抱着胳膊站在试验台前沉思。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半仰着脸一动不动。]

“可惜,这份声誉不属于我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你发表的时候,给我署个名吧。”

(只是署名……哪能够呢。)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重复着混合、搅拌药剂的步骤,动作仿佛加了倍速,一会儿出现在试验台,一会儿出现在玻璃柜前,一会儿翻看书页,一会儿拿起药剂瓶观看。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缓缓拿起一支药剂,带着药剂瓶一起送进口中,仰起头艰难咽下,随后又拿起下一支药剂,继续往口中送。]

“就这样吧,替我高兴吧,我死于我曾热爱并奉献一生的职业。”

(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抱着胳膊在试验台前站了片刻后,拿了一支滴管往搅拌容器里滴了三滴红色的药剂。充分搅拌后,把容器里的混合药剂液体倒入一支广口试剂瓶里,拎着广口瓶轻轻晃了晃,而后将广口瓶举高与视线平齐。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将最后一支药剂瓶送入口中,突然弓起身来,枯槁的手捂着嘴,身体止不住的痉挛。]

“对了,恭喜你,又当了一次小白鼠。”

[实验室里,年轻男人站在实验室正中央,看着手中广口瓶里的药剂,勾着嘴角笑了笑。

数据传输设备前的人,整个身体猛地砸向数据传输设备,整个身体像药剂瓶一样碎裂成无数碎片,随后消失在空气里。]

字幕与声音不再出现,画面就此定格,老者的声音突然响起。

“真抱歉,拿着答案找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找到解题过程。

或许自我醒来后,从未去过的那片被遗弃的废墟里会有解法。

忘了说,所有的梦都能走到现实里。

我即将启程,离开前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再见,或许……再也不见,亦或许……即将相见。”

画面一阵晃动,像是镜头摔落在地滚动一般,晃动片刻后切底变成纯黑色。

五秒后,画面随着渐渐出现的声音亮了起来。

“……他是全人类的英雄。”

一个带着教师名牌的女人,站在实验室里,看着如默片播放一样,无声重复着实验步骤的年轻男人,向自己面前的孩子们介绍道。

“老师,为什么这位大英雄跟其他英雄的墓场不一样?”

一个女孩子举手,好奇地问道。

“因为那是以他为榜样的人们自发筹资为他建造的,如果这里也有你想作为榜样的英雄,你也可以在自己有能力后为他建造不一样的墓场。”

“明白了,谢谢老师。”

女孩子的声音落下,一道如沐春风的声音伴着年轻男人看向广口瓶中药剂、勾着嘴角笑起来的影像响起。

“很庆幸,我死于我曾热爱并为之奉献一生的职业。”

话落,画面与声音同时消失。

一张老者站在画面左下角背对着镜头,手上拿着一张写着‘解’和‘答案:木亥’的纸,看向身前废墟的影像在画面中静止。

《幻梦2》的影像内容到此结束。

“《幻梦》未做上线处理的原稿他那里还有吗?”

宇宙监测站里,工作人员看完影像后向制作人的朋友问道。

“不好说,他一向有清稿的习惯。”

制作人的朋友回道。

“兄弟,帮忙问问,可以高价购买!”

工作人员恳请道。

“行,我去问问,希望他还没顾得上清理。”

制作人的朋友说完,拿起外套,匆匆离开。

门开启后又关闭,黑暗袭来,光明远去。

元年1625年,某杂志社主编办公室。

趴睡在办公桌凌乱文件中的男人忽然惊醒。

“诶?主编你醒了,早餐在茶水间热着,快去吃。”

路过门口抱着一个纸箱,戴着助理名牌的男人探了半个身子,说完又抽身离开。

办公桌前的男人眨了眨厚重的熊猫眼,愣了好一会儿神,突然起身向门外跑去。

顾不得身后被撞翻的椅子、办公桌上被衣角掀掉的文件,以及脸上被压出来的深浅不一的褶子。

“笔记本不要动,桌面收一下。”

男人出门遇到空手回来的助理,嘱咐完直奔对面编辑组办公室。

“冯编,联络撰稿老师,我给你说……”

助理还站在主编办公室门口,听着隐隐传来的交谈声摇了摇头,转身去收拾主编凌乱的办公桌。

扶起倒地的椅子,捡起散落的文件,按序号摞好,给电量标红的笔记本电脑充上电,拿抹布擦干净桌面,助理离开,随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桌上电量充到百分之二十,由暗变亮的屏幕上,布满浏览窗口,话题都围绕着核污水展开。

#核污水排放倒计时#

#核污水与核废水的区别#

#核污水排海的影响#

#核污水排海最严重影响是致畸形#

……

“主编,主编,醒醒,新投的杂志封面过了!”

助理抱着杂志样刊,晃了晃埋在办公桌上睡得正香的男人。

“我睡了多久?”

男人缓缓起身,扶着额头问道。

“三个小时。”

助理回道。

“通知编辑组,开会。”

男人站起身,身形微微晃了晃,随后向办公室门外走去。

“好的,主编,你这是,做恶梦了?”

助理应着声,跟在男人身后走出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男人说话声渐渐隐在门外。

“嗯,又梦见一年前的梦了……”

办公室里,办公桌上躺着的A4纸上是排列整齐的核污水事件时间线。

2011年

3月11日:日本东北部海域发生9.0级地震并引发特大海啸,福岛第一核电站1至3号机组堆芯熔毁,有放射性物质泄漏到外部。

4月:东京电力公司将内含低浓度放射性物质的1.15万吨污水排入大海。

2013年:

8月:福岛核电站发生严重泄漏,核厂储存槽泄漏出约300吨高度污染的核辐射水。

10月:含有放射性物质的废水从福岛第一核电站蓄水罐群周围的多处防漏围堰内溢出,港湾外的海水中检出放射性铯137。

2014年:

4月:福岛第一核电站再次发生泄漏事故,约200吨核废水泄漏至地下室。

2015年:

8月:东京电力公司和日本政府向日本全国渔业协会联合会等组织保证,在得到当地渔民等相关方面理解前不会向海洋排放核污染水。

2021年:

4月13日:日本政府决定将福岛第一核电站内上百万吨核污染水经处理并稀释后,于2023年春排放入海,排放过程可能持续20年至30年。

2022年:

2月:国际原子能机构调查小组走访日本经济产业省以及东京电力公司等,并前往福岛第一核电站现场调查。

7月22日:日本核监管机构原子能规制委员会正式认可了东京电力公司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核污染水排海计划。

2023年:

1月13日:日本政府宣布“今年春夏之际”开始向海洋排放经处理过的福岛第一核电站核污染水。

6月12日:东京电力公司开始试运行核污染水排海相关设备,试运行使用淡水而非核污染水,将其与海水混合后,通过海底隧道输送到距岸边约1公里处排放。

7月4日: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格罗西在东京向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提交针对日本福岛核污染水的综合评估报告。

8月22日:日本政府举行内阁成员会议,决定于8月24日启动福岛核污染水排海。

8月24日:日本正式启动福岛核污染水排放计划,进行首次排放。

10月5日:第二轮排放开始,持续至10月23日。

11月2日:第三轮排放开始,持续至11月20日。

2024年

2月28日:第四轮排放开始,持续至3月17日。

4月19日:第五轮排放开始,持续至5月7日。

5月17日:第六轮排放开始,持续至6月4日。

6月28日:第七轮排放开始,持续至7月16日。

8月7日:第八轮排放开始,持续至8月25日。

9月26日:第九轮排放开始,持续至10月14日。

10月17日:第十轮排放开始,持续至11月4日。

总计排放核污水7.8万吨。

未来计划:

预计整个排海周期将长达至少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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