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好吗?
我还记得你的气味与温度,这是我拥有的一切。 我怕你并未在听。因为此时的我,只是不知除了对你还能够对谁说。 我说的话与内容无关。通篇的文字,不过是笔画本身。什么也未曾真正谈及,毫无逻辑,一通废话。像一条条信手画下的蓝色花纹。
卡夫卡希望自己永远待在地窖最深的屋子里,不用出来;一日三餐由某个人送抵洞口。这个人最好是他的妻子。我对人与人关系的期待,远没有这么残酷。我不见得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需要有人倾听,有人答应,这个人大概只能是你;否则我希望是所有人。 有时,企盼独处变成一种哀求,一种心神不宁。始终被监视的错觉也许正因为没有被监视的真实。我想,是我自己导致不自由的产生。 这样的句子最好出现在日记里。它们不适合寄给你。我更想写甜蜜的话给你看,像王小波写的情书那样,“我和你就像两个孩子,守在一个糖罐旁。我们一点点地尝,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甜。”
然而我要继续画这些蓝色花纹。套上钢笔那一瞬感到的空白与无望,竟已足够将我击倒。所以我重新展开信纸,抬头看一看外头的世界。天空是未名的蓝色,比我的花纹们透明。大风把樟树的枝叶送抵眼下。我想象叶的边缘划向眼球,假如它有尖锐的齿。 如果可以得赐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费吹灰之力),我会希望拥有哪一项?会是这个世上头等艰难的(比如懂得爱,懂得美),抑或看似简单的(比如聪明、漂亮)?现在问自己。究竟选择难的一方显得高尚,或者正相反?
如果可以,我希望再也不会自找如此可鄙的问题。
刚才,手里衔着烟卷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迎面而来的年轻夫妇抱着婴孩,于是紧张、忐忑,无地自容。隐约可见街对面的小学镶嵌的金字校训,他被路灯照亮而非月光——学会做人,学会学习,学会合作,学会生存。除了第二项,我寻思着;其它我都一窍不通;不,这已是夸下海口。
巴赫的大提琴曲子,今晚一直在听这个。他是赋格的高手,因而每个乐章都像人生。上个假期我才开始依赖我的钢琴,为不能随身携带它而难过。它老了很多。五个琴键按下后就无法弹起,发出胆怯的一声闷响,继而它久久不能告别这个悲伤的余音。 我羡慕起学大提琴的人。体积庞大的它,让演奏者看上去像是在与爱人调情。不论走到哪里,都可以逗它玩儿,拥抱它,聆听它的呢喃。它拥有绝对完美的曲线和深沉的歌喉。 因为它沉重,所以需要负荷。因为重得恰到好处,所以既不会有负荷不动的遗憾,也不会有轻薄的嫌疑。为了如此这般相伴始终,我们究竟该放开多少,留下多少呢;我是说爱。
如果此刻的我有一张被大火烧烂的脸,我们之间的距离要有多遥远,才能让我的面容看起来像晨雾缭绕中那般模糊?不。我偏不走开。我恳求你跑过来,拥抱我,亲吻我,看清每一道焦痕;直到这真实把我烧成灰烬的那一天。
——察 察(《萌芽》 No.547 2011 Ju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