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剑歌行》(2)

【武侠】《剑歌行》(2)关河冷


文/打黑伞的刘子骥

青玉案

建炎初年冬天的冷,并未传到燕京的皇宫中。女真贵族们按传统习俗狩猎,喝酒,庆祝着一年的胜利。

去年从中原带回了大量的金银,珠宝,粮食还有女人。是的,女人,各种的女人。

从皇宫中的贵妃公主,到贫民百姓家的农家女。这一年女真的贵族和将军们尝遍了中原女子的味道,以至于如今提起中原,他们脑子里也只剩下那柔软的腰肢了。就连看宋人的两个皇帝在烧红的铁板上跳舞都已经激不起他们的兴趣。

但这一天,隆隆的战鼓从黄河北岸一路向北相传,沉醉于酒肉之间的女真贵族们被吓得扔掉了美人,推翻了酒案,酒渍染污了罗绮衣衫,黯淡如血色沁染。

皇宫之侧的一个高深府宅之中,门外单跪几十名红翎骑士,门内四名身穿锦袍的女真贵族低首跪在桌案之前。宽长的桌案四周装饰着华贵的青玉,这本是宋朝皇宫之中专供皇帝用膳的桌子,此刻只有一具无头的尸体静静躺卧着。

完颜宗弼手抚过无头的颈项,赞叹一声:

“好快的一剑!”

领头的女真贵族答道:

“忒母是在乱军之中被人偷袭,一剑断喉而死。之后又被那人枭首,诸军震慑,遭致大败。”

完颜宗弼闻言不禁拍手:

“痛快,痛快,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何等痛快的事情,做下这等大事真当痛饮一番。可是这个被枭首的是我弟弟,溃败的是自女真起兵以来从未败过得渤海兵,而你们是我特地派遣给我弟弟的,现在除了这种事情,你们说这该怎么办呢?

说罢,跪在地上的四个女真贵族闻言皆拔刀便待自戕。

”做什么?想死?失败就自杀那我女真族如何崛起于白山黑水?真正的勇武不是不是对自己残忍,更是要对敌人!我死了一个弟弟,宋人就要死一万个!再把俘虏回来的皇子公主杀几个,人头给我送到宋人皇帝那儿去,让他见见自己的兄弟姐妹,迟早教他全家团圆!“。

四名女真贵族闻言之后皆领命而去,房间顿时寂静。

”告诉孔家,我弟弟死了,我要杀人,很多人。“

门外答了一声”得令“,便带上了房门,飞驰而去。

房间里光线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变成昏昏黄黄的样子。完颜宗弼一下子想起了深秋时节的大兴安岭,白桦树黄色的叶子在风中哗哗作响,天空是瓦蓝瓦蓝的,像一块琉璃。他感觉很困,很困,便抱着弟弟的尸体睡着了,就像那年躺在太兴安岭深秋时节的山坡上一样。

当孔维年带着儿子来到完颜宗弼府宅之前,黑压压的百姓已跪倒一片。女真人的长刀已经架在了一些人的脖子上,女人小声的哭泣,老人的求饶声、孩童大声的嚎啕交织在一起,一阵阵的刺激着他。他感到脑子没由来的剧痛,炸裂一般的同感从后脑传到前额,他眼前一黑便是一个趔跌。紧跟他而来的次子孔祥熙赶忙上前搀扶。身前的女真贵族冷笑着说道:

”孔先生,王爷已经等好久了,再让他等下去,可是要死人的。你看着外面,这里有好多人了。”

踏过正门,道路两旁占满了女真士兵,他们手握刀柄,眼神中杀气四溢。孔维年定了定心神,坚定地踏出了一步,他的儿子却有些瑟瑟发抖,孔维年迟疑片刻之后拉着儿子一步一步走进了完颜宗弼的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阳光瞬间投射了进去,在门前制造了一块光明的方块区域。孔维年小心的踏进那块光明的区域,相比于房间周围的黑暗,那里那里更能给他力量。

小心翼翼的踏进房门,他堆起笑脸正待问安,一抬头却被吓了一跳。八个身穿华贵衣服却披头散发的人被绑缚在椅子上,他们的脖颈都系着绳索。这些是宋徽宗的八个子女,也是正在江南称皇的赵构的兄弟姐妹。

完颜宗弼坐在桌案前,正在吃一只半熟的烤羊,小刀一转,一大块焦黄混着鲜红色的羊肉便割了下来,鲜血滴满了桌案,还有的滴在了他白色的皮裘上,完颜宗弼也不擦拭,任鲜血在自己身上流淌。

孔维年行礼之后完颜宗弼也不应答,径直挥手让他们父子入座。二人刚刚入座,便有女真人各切了一大块半生不熟的羊肉扔在面前。孔维利年看着血呼撕拉的羊肉,一股膻气直冲脑海,他腹中也阵阵犯呕。

”吃!“完颜宗弼看也不看二人,直接吩咐道。

”王爷,在下……“孔维年刚准备讨饶便看见一个皇子脚下的凳子被踢飞,瞬间那人的颈椎便被勒断了,身体阵阵抽搐,嘴里不明含义的呜呜声,不多时便断气了,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孔维年。

一股巨大的恐慌向着孔维利年袭来,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

”吃!“完颜宗弼的声音又传来了,孔维年感觉自己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没有答话,又是一脚,一个公主也随着香消玉殒了。

”吃!“这个字此刻在孔维年耳中仿佛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一样,他还来不及孔祥熙再也承受不住了,他发抖的双腿一下子瘫软在地,爬到桌案前抱起那块半生的大口的撕咬着,嘴里含糊着说道:我吃,我吃……

完颜宗弼看着吃的满脸是血的孔祥熙和瘫倒在地的孔维年笑着说道:

”孔家能从春秋时期存活到现在,无非是因为你们听话。如果你们不听话了,那么你们只有消失了。很好,看来你们还有一个识时务的,听话才能活下去。“

完颜宗弼走到孔维年的面前,一脚踩下,孔维年脊背一下子坍塌了下去,鲜血大口大口的从口中涌出:

”你老了,今后孔家家主就是孔祥熙。你是个宋人,虽然你从未生活在宋国但你骨子里始终是个宋人。两百年了,你们还没习惯野蛮,那么就活该被打断脊骨。我知道你们和宋国有来往,我弟弟死在了黄河边,他们说那人是冲着燕京城来的,我想他会去你家吧。“

脚下踩着孔维年,眼睛却看向孔祥熙,孔祥熙感觉浑身一冷,马下趴在地上恭敬的说道:

”我知道父亲和南方有联系,两百年来他们一直想回去,但那些都是些老东西了,我们这群人愿意为王爷效劳,如果王爷愿意,我们马上砍下那些老家伙的头。“

完颜宗弼放开了孔维年,蹲在孔祥熙面前拍了拍他的脸:

”很好,很听话。你会是一个好家主。这一次,我要他死!“

说罢站起身来一挥手,剩下的六把椅子也被踢飞,孔维年看着这八个原本长在深宫中的宋朝皇族被吊死在了房梁上,嘴里呜呜呜的叫喊着,也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两行泪水随着血迹哗哗的流淌着,像一条老兽一般的哀嚎,声声凄厉,却谁也听不清。

惜分飞

颜铃随着楚长歌慢慢靠近燕京城时,她心里不由得涌出一阵不安。她左手抓着爷爷留下的尺八,右手死死地抱着楚长歌的腰间,不禁一用力,便被楚长歌察觉了。

"怎么了?”

“没什么”颜铃摇了摇头说道,咬了咬嘴唇,又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很不安。”

“这条路本就九死一生,不安才是正常的。觉得安心,才是离死不远了。”

颜铃闻言,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爷爷,那座和众多将士埋在一起,面北而立的坟碑。

“楚郎,你说我们会死吗?”

“也许吧。”

”跟你死一起,我也会很开心的“颜铃咬着嘴唇小声说着,一抹绯红飞上了脸颊。

正在此时,楚长歌猛的一下拉住了马,面色凝重的看着前方。

颜铃简直吓坏了,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惹得楚长歌生气了,正打算道歉,却见楚长歌面色阴沉的看着远处,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下子晕倒了。远处褐色的城墙上,整面墙黑压压的挂着一片尸体。

楚长歌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片头颅,有头发花白的老人,还扎着双揪的小孩,妙龄的女子和年轻的书生。他们都是汉人,却被异族吊死在了这座曾经是汉族都城的古老城墙之上!

楚长歌胸中又气又恨,一股热血直冲他的脑子,眼睛也变得赤红。他好恨,恨不得以手中剑杀尽城中女真,却忽听见身后风响,反手一抄,便把晕倒的颜铃抱在怀中。

当颜铃悠悠醒来时,眼前模模糊糊的又出现了那些死人泛白的眼睛,他们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她,她惊叫一声把旁边的人死死抱住。

楚长歌不提防下被颜铃拦腰抱住,不禁有些愣住了。颜铃却是大羞,一下子又放开了手。

“我刚刚梦见了死人,并不是有意惊吓你的。”颜铃不好意思的说道。

“嗯,那些死人,是挺吓人的。”

“你也怕死人?”颜铃惊讶问道。

“嗯,小时候见得死人太多,慢慢也就不怕了。”说到这儿楚长歌不愿再说话了,他的眼前又浮现起了滔天的大火和成堆的死人。

“我怕死人,更怕自己死,所以就努力练剑,在别人杀我之前杀了他。”说着越女剑便从袖口滑出,一挥手便闪过一道银光直射远方,一声闷哼,一人便从树上掉了下来,又是一剑断喉,瞬时毙命。

“城里不安全了,不能带你进去,你在城外等我。”楚长歌收回短剑,查验一番尸体之后说道。

“那你呢?”颜铃抓着楚长歌的袖口问道。

“我有剑,一个人进退都方便。”

“好,我在城外等你,三天你不出来,我就进去找你。”颜铃坚定地说道。

“三天后我要是没出来,多半是死了,你也不必去找我了。”楚长歌擦拭完短剑之后便把颜铃扶上马背。“三天后我没来找你,你就骑上我的马赶紧走!”

“你不出来,我便进去!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说罢颜铃一拍马背便向着南方跑去。

楚长歌走在燕京正街上,没有一个汉人。整条街都是女真人,这是极不寻常的一件事情。当楚长歌站在一群女真人之中时,他一身青色汉服,顿时让他变得无比显眼。

“难道,他们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寻找我吗?”他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城墙上有那么多的汉人尸体,那些都是最近入城便被杀害的无辜人。

身后的吱呀声,应该是关城门了。马蹄声起,骑兵也动用了。四周有杂乱却又有韵律的脚步声,铁甲撞击声,屋顶也有人声飞过,步兵和弓箭手也快就位了。

楚长歌情知不能让女真人合围一处,挥手间短剑便飞向了一一名弯弓待发的弓箭手,那人尸身还未及落下,楚长歌便翻身上房,沿着屋檐一路狂奔。

弓箭手飞快引弓射箭,一时间箭如雨发,恰似雨打沙坑一般倾泻而下。却见楚长歌也不躲闪,一脚将屋顶踏破,落到房内,躲过了箭雨;而女真士兵们,因弓箭阻隔,未来得及追赶,一下子便失去了楚长歌的踪迹。

楚长歌披散了头发,偷了件女真服饰,装成女真人混迹在追赶的人群中,一路躲闪终是来到了孔维年府上。

未走正门,一踩墙面便翻身进入院落内。刚落地,他便心中一沉,没有人。整个院子没有一个人出现。他疾步走到正厅,却又是愣住了。

孔维年端坐在正厅大座之上,他的几个儿子分列两旁,为首的正是孔祥熙,再下首,便是一个个或是中年,或是年少的面孔,除了孔维年,没有一个老人了。

“你是楚长歌?奉宗泽之命而来?“孔维年看着楚长歌正声说道。

楚长歌一步踏入大厅,将短剑反手握住,作揖说道:“正是。你是孔维年孔夫子?‘’

孔维年无比失落的说道:“你来晚了。”

“看样子好像是的。“楚长歌说道。

孔维年无比悲痛的说道:

“你来晚了三百年。自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以来,我等汉族日夜期盼你们能来,可是三百年了,我们这些人死了又死,如今我等已异族无异了。”

“我等先祖眼见神州陆沉却无缚鸡之力!杨继业下洛阳城时,我等先祖皆以为光复之日不久。奔走相告,十六州所有汉人皆担食荷浆,以盼南师。可惜杨继业兵败身死,南师一年又一年却始终未来。“

楚长歌闻言不由得想起此地三百多年,这些汉人是怎么样苟且偷生至今的。再想起城墙之上那黑压压一片的尸体,顿时眼角也变得湿润了。

“我不怪你们,你们也是为了活下去,没有什么比能好好活下去更重要的。就当我没来过这里吧。”

说罢楚长歌正待出门,却见孔家的人已经把门封上了。孔祥熙手一挥便又众多家丁手持劲弩瞄准着楚长歌。

“楚郎君,我等也不愿意这样,但完颜王爷一定要你的头颅,你不死,我等的族人就都的死了。”

楚长歌了看孔祥熙,转眼又看着孔维年说道:

“他们是在找死。“

孔维年闭上眼睛,一行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流淌了下来。

”背祖忘义,就让他去死吧。“

话音刚落,楚长歌的短剑便已插进了孔祥熙的喉咙,银链一抖,孔祥熙的身体便砸到了一片弓弩手。楚长歌的短剑也顺势震荡开来横扫而去,一朵朵血花溅落在地板之上,渐渐汇聚流淌成了一条红色河流。一声声闷哼便随着倒地的声音,不多久,整个大厅便只剩下了楚长歌和孔维年两个活人了。

孔维年挣扎着从座椅上摔倒在地,顺着台阶一点点爬到了孔祥熙尸身所在之处,用袖子将他脸上的血污一点点擦拭干净。自言自语道:

“祥熙自小聪慧,读书从来都是举一反三,一学便会。四岁读诗经五岁学论语、六岁诵楚辞,十岁便能写一首漂亮的颜体字。可他千好万好就是性子太过怯懦,经不住完颜的惊吓,这也是我的过错。子不教,父之过。我天命之年丧子,也是我教子无方,罪有应得了。 他总想着孔家香火能传嗣万年,可这时间哪有万世不绝的华族。若是说真有,那也是我汉族万世长存!我孔家长房绝嗣于今日!”

楚长歌闻言,心中大呦。对着孔维年深拜不起。

”走吧,完颜还在门口等着你呢。我真希望你能活下去,看着你这样的好儿郎,还能让我觉得我汉家必将延绵下去。”

楚长歌起身看着孔维年苍白的头发上沾染着儿子的鲜血,枯瘦的手掌不断地抚摸着孩子的脸庞,但他的儿子再也活不过来了。他想起了颜先生,想起了颜铃。

“孔夫子可曾听过尺八?”

”少时曾闻祖父吹奏过,已几十年未曾听人吹起,想来已经绝迹了。“

“孔夫子明日可到城外,那里有人擅长此道。”

”找到他该如何?”

“找到她,告诉她不要等了。告诉那边,我将与完颜宗弼同死。“言罢,楚长歌打开大门大步走出。孔维年在他身后对他深深一拜。

打开院门,街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不仅是女真士兵,更多的是汉人百姓。几千汉族百姓被绳子捆住黑压压的堆了一片,女真士兵不时用长枪扎死几个死命挣扎的,他们眼中只有深深的恐惧,一动不敢动,像待宰的牛羊一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女真士兵哗的分成两列,完颜宗弼手持长枪骑着骏马缓步走来,他仔细的打量着楚长歌,最后聚神在他右手的短剑上。青金为脊,秋水为刃。一看便知是吹毛断发的好剑。也只有这样的剑,才配的起这样的剑术。

”你是楚长歌?你既然走出来,那想必孔祥熙他们应该死绝了。可惜无缘一见你的剑术了。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比你人多,不仅是兵多,人质也多。你看你杀了我弟弟,我就杀了赵佶的八个子女,一万个汉人。你今天出手一次,这里便要死很多汉人。你要是杀了我,整个北方的汉人都要为我陪葬!现在我数三下,你不束手就擒,我便要杀人了。”

“放了他们,我束手就擒。”

不待完颜宗弼数数,楚长歌便丢下了短剑,束手就擒了。完颜宗弼愣了一会儿,随即便击掌叫好。

“是个好汉子,我弟弟死在你手上也不冤了、我见过很多汉人,你是最有趣的一个。绑了,带走。把这些汉人都放了,城墙上挂的那些也放下来吧。”

凭栏人

颜铃等了楚长歌一天也不见他回来,心中十分焦急;忍不住骑马靠近燕京查看,发现早些时候城墙上黑压压的尸体已经不见了。长长的送葬队伍络绎不绝的从城门绵延十多里地;白幡相连,远远望去像一片巨大的云朵。但是纵然死去的人这么多,却没有一点点哭声。身穿孝服的人沉默的将死去的人埋入坟墓中,有忍不住想哭泣的,也被身边人死死的捂住嘴不让发出声响。无声的呜咽却比嚎哭震天更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颜铃赶忙一拉马头,向南而去,她要远离这座城市,她有一种预感,这里现在比昨天更加让人生畏。

颜铃一路狂奔到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方才停下马步,她扑倒在水边,冰冷的河水反复泼撒在脸上。隆冬的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刮过一样。也只有这种刺骨的寒冷,才能浇熄她内心繁杂的思绪。

她知道他肯定遇到了危险,城门大开,只能说明危险解除。而这危险来源,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楚长歌!他是生?是死?她不知道,她多想回到昨天,那样她一定会死死地跟着楚长歌,即使和他死在一起也是有勇气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知道他现在需要帮助,而她却还在这里踟蹰,不敢进去。

她终究只是个女子。她一直以来的坚强,都来自于他。

她拿起爷爷留下的尺八,看着隆冬时节一片肃杀的北方大地。冰雪、枯草、光秃秃的树和远方黑色的山。低沉的声音从尺八中缓缓流淌出来,顺着冬风在两岸肆意飘散。她渐渐沉入到管乐之中,乐曲也慢慢变得哀婉而缠绵,她的心神也随着音乐及慢慢飘到了燕京之中。

完颜宗弼正带兵巡查燕京附近,突然闻听到一阵乐曲,是他从未听过的那种声音。循着音乐一路寻来,终于在河岸边发现了吹奏的人。

一个身穿黄色衣衫的汉家女子,吹奏着一个他从未听过的乐器。那乐器声音低沉却又空灵婉转,实在是让他心神也为之一震,不禁击掌叫好!

颜铃正在吹奏,莫名的一阵掌声把她吓得一大跳。慌乱间也不及回头,马上上马便打算离去,却不防一支羽箭从她眼前飞过,把马惊得立起来,将颜铃掀翻在地。

完颜宗弼见那姑娘被马掀翻在地,举止动作完全就是一个柔弱无力的女子,心中便大定。不禁有些庆幸,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汉家女子,不然这么漂亮的姑娘,杀了可惜。

他纵马上前正待将颜铃扶起,却见颜铃自顾自的爬了起来,躲在马后不敢见他。这番柔弱怯懦的模样不禁让他觉得分外有趣,但巡查事宜也耽误不得,正踟蹰间已有骑兵准备上前将她掳走。完颜宗弼想起她娇柔的模样心中莫名一软,喝退手下,柔声说道:

”在下完颜宗弼,闻听姑娘管乐如聆仙乐。他日姑娘若在燕京城中遇到麻烦,吹响此乐器我必赶到。燕京之中还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麻烦。再会。”

说罢,完颜宗弼便引着士兵继续巡查,留着颜铃惊魂未定的站在那里。在路上刚刚准备动手的骑兵小声问道:

“将军喜欢那个汉人,为何不让属下将她带回去?”

完颜宗弼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说道:

“刚刚听她的曲子,让我想起了兴安岭的白雪和白桦林,这么脆弱的女子,弄伤了就再也听不到了。而且,燕京一带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慢慢来才有趣,皇帝又不兴兵,不找点乐子,这日子岂不是太过无聊了?”

说罢,他和士兵皆放声大笑,马蹄溅起的尘雪,留下长长的白色轨迹。

完颜宗弼走后许久,颜铃才缓缓回过神来,刚刚发生的一切感觉还有些虚幻,只记得那人的名字叫“完颜宗弼“其余的都记不太清楚了。

“小娘子可是在等楚郎君?”

“啊?!”这突兀的一声让颜铃为之振奋,她看着来人,是一个五旬左右的老夫子,衣衫整洁却坐在推车之上。

“老夫子你是?”颜铃福了一个万福问道。

“老夫姓孔,孔夫子的孔。孔维年”来人正是孔维年。“我受楚郎君所托,特来告知姑娘,他回不来了,请你速速南下,离开此地!”

颜铃闻言,如遭雷劈,心神也是一阵恍惚,忙问道:

“楚郎他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楚郎君遭女真完颜宗弼以汉家百姓生命相要挟,为保全百姓,束手就擒了。”

“完颜宗弼,他不就是刚刚那人吗!”颜铃这才惊起一身冷汗,刚刚原来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姑娘,楚郎君托我告知于你,速速离去!此外他还让你传话那边,他将于完颜同死!”

颜铃却不答话,她眼前浮现起那一袭青衣缥缈,想起黄河畔爷爷花白的头发死死看着北方,夜夜悲歌。想起那些倒在河面上的宋军将士,带笑而死的高翔,尸骨无存的燕南。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人,他们个个面北而死,那么她呢?她该何去何从?

许久之后颜铃将脸颊擦拭干净,露出白净的样子。郑重的跪拜在孔维年面前说道:

“老夫子既是圣人后裔,自当护佑汉家忠义之士。还请夫子助我。”

“你要我如何助你?老夫已是一介残躯,又能做什么呢?”

孔维年一脸悲色的拍了拍自己的双腿说道。

“烦请夫子带我入城,助我接近完颜宗弼,救出楚郎。”

“你可知完颜杀人如麻,狡诈如狐?你去是十死无生啊。”

颜铃听完这番话笑着说道:

“我知道,满城的尸体我都看见了。可是我姓颜,颜回的颜。我爷爷年近七旬尚且抗金到死,血染沙场。我颜铃纵然一介女流,又置能只爱人不顾?自古江山千里,皆是男儿意气。今日染上我这两笔胭脂血色,他年也是一番佳话。我汉家儿女,各个皆有慷慨悲歌之志!但凡有一个汉人在,这片土地就不会属于异族!”

孔维年闻言不语,想起自契丹占燕云之后,自己祖辈十几代人皆为复土而死。曾经自己也开始怀疑还能坚持多久,却不料这两日便见到这些慷慨悲歌之人!他不禁仰头大哭,汉家热血犹存,汉家女子尤烈!

片刻后孔维年低头向颜铃一拜。他这一生拜过父母祖上,孔孟先哲,他要向这少女一拜!

回城路上,颜铃吹奏尺八,孔维年拍木高歌,声震云霄: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西风渐烈,关河渐冷,人心却越来越滚烫。古老的燕京城盘踞在河北大地,像一头亘古长存的巨兽,张着大口等待血肉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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