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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十年代,实行了生产责任制以后,农民手里还是没有钱,随着党的富民下身,农村的生活四季都是忙碌的,春播夏锄秋收冬收藏。冬霜雪照着黎明的屋内,我蜷缩在被窝里,看看父亲放在床头上的老上海表,才五点光景,我家门外的大石头前就响起“嘭嘭啪啪”锤冻粉条的声响。我伸出身子往窗外看,爷爷弯腰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长旱烟管斜插在他扎着对襟棉袄的黑粗布腰带上。嘴里喘出的热气遇冷凝结在他嘴边的一撮山羊胡须上,如串上一串玉珠。里面穿了一件蓝布单衫,敞开了大襟,弯着身子正在使劲地捶着,,额角上沁出细细的汗珠。父亲母亲也都在那里忙碌着。
看着大家那样辛苦的劳动,我身上不再觉得冷了,起身拿着筷子,去夹那捶落在雪窝里的粉条。“今年的冻粉条行情不错,拉出去换成粮食,又可以在过年时多吃点白馒头多称点肉多为孩子置办点衣物了。”父亲说着,嘴往那冻得麻木的手上哈了一口热气,似乎能缓解那冰冷的寒意。远处河里已冻得实了,河里有一些儿童在滑冰,有的在河面上抽着转珠,有的用铲子打开冰封的河面,那久久窒息在河里的鱼儿凑在打开的冰洞里来吸氧气,这样轻易地就能捕捞到鱼。河面的南处是一片割净的芦苇荡,有几个人正袖着手跺着脚地搂着苇叶。再往远处来看,那田野的麦苗是绿油油的,万籁俱寂,只有孤寥的几只白鸽飞在空中,还有一些灰色的麻雀在土里刨食,田地里来往的人很少,平展的麦田里被北风吹起这里那里起了几道皱纹或是小小的涡旋,那立在田头路边的树木顶着一些白帽那时候,倒影在水里的泥晃乱成灰白的一片。可是不会很长久的。渐渐儿那些灰白树影又在北风中抖擞下一层霜雪,一朦胧的月光下,一弯一曲地蠕动,像是醉汉,再过一会儿,终于站定了,依然是很静默地伫立着。
天逐渐亮起来,太阳慢慢地暖和起来,从村庄里在密密层层灰白色矮矮的篱笆里。蠕动着村里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工作着,嚷着,笑着。对着好日子的期盼在村民里的心里随着渐渐升高的太阳慢慢地高涨起来,人们的对磨粉条的热情随着阳光的温暖一点一点热烈起来。全村磨粉的动员令已经打响了。
这些男人、女人和孩子们的脸色有点菜色的,他们从一入秋以来,天天吃的是窝窝头,就着老咸菜,顿顿吃的是红薯汤。他们身上穿的,也大都是些破旧的衣服。然而他们的精神都很不差。他们有很大的忍耐力,又有很大的幻想。虽然他们都很穷,任何一家也拿不出几百块钱,可是他们那简单的头脑老是这么想:只要磨上几十套粉,漏了粉条,拉出去换成粮食,日子就会很快宽裕了,日子就好过了。他们想像到一个月以后这些红薯变成笔直的白粉条,然后换成满满的一车子一车子的粮食,再卖成一沓沓厚实的钱票,他们菜色的脸上就不由得浮出笑意。
全个村庄都在为磨粉忙碌着。我小小的个子站在板凳上,用胳膊压在压水井的压杆上,嘴里默黙地数着数,听着水哗哗地流,看着水缸里的水的波纹荡漾着一点点地往上浮,表姐正在用我压的水起劲地洗着红薯。我父亲把洗好的红薯装入地排车中,弯腰拉起,运送到粉碎红薯的机房,请别人用粉碎机把红薯打成沫子,那机房人影憧憧,机器轰鸣。随着机器的声响,父亲健步挑着沫子,一担担地挑来家中。一车子红薯就能磨成一套粉。那街上到处是奔跑的人,有送红薯的,有挑运的,是一片忙碌的海洋,是一片流动的乐章。
父亲与母亲与我们一家人匆匆地吃过早饭后,就是过箩。把红薯沫子用箩包冲水过滤,红薯的淀粉随着父母亲的有节奏的晃动箩包,那红薯淀粉就随着水流进下边一个大大的缸里,把粉渣就残留在包里,这样一包包地过滤,等待着把大地排车的红薯沫子过滤完了,那一大缸的水也就基本上满了。然后父亲挽起袖子用力地使用一根长长的木棍搅动水缸里的水,搅均匀了,使它静静地沉淀,到第二天,把缸里的水撇干净,就呈现出一个八九十斤重的淀粉。挖出放在包子悬挂起来,控水就形成穹形顶形四方的大粉驮。把它晒干,积聚成十几个就可以漏粉条了。
漏粉条是一个欢快的盛典。二三十人,一条龙生产。我们在夜里,点起亮亮的汽灯,有搅和淀粉的,有烧大锅的,有继瑞负责掌勺,坐在炕头的锅沿着,捶打勺子里的和好的淀粉团,那淀粉如面条一样缓缓地流进滚热的锅里,我在下边用力地帮忙拉着风箱,锅下面的炭火呼呼地烧得火红。那粉条随着滚沸的锅里的开水,翻腾上来,连绵不断地随着就流进锅下边凉水缸里,下边一个凉水大锅,小婶子挽住粉条串穿架,然后小涛端起穿好的一架粉条团放在外边的苇帘子上使湿粉条挺身。
这样粉条就漂亮地制作成了。我看着心里美呀,偷偷地拿来一团淀粉,把它摊在炉铲上就着炭火来烤面包,立刻,一大团暄软的喷香的面包就烤出来,馋得别人来抢,我笑着躲闪,大家沉浸在笑声中。
第二十六章 我父亲家庭私营经济——扎笼 业
从父亲的工厂回家后的第二天,恰好是父亲的休息日,父亲便在家中准备扎笼。
父亲先是把一根圆圆的红松木抱出来,平放在两根木板凳上,我便乐巅巅地拿出墨斗,父亲在松木的两端用铅笔标上四厘米宽的点,然后把铅笔夹在耳朵上,眯着眼用墨斗吊线,吊完线后我拉起墨斗中墨线的头,拉开来,依相应点按下,墨“啪”的一声,墨线便在松木上打起一直直的线,不大会儿,我们两人便为松木打好了线。父亲与母亲把把红松木绑缚在我家院子中的大榆树上,固定好,便拿出大锯来解木头,那大锯有二米多长,顺着打好的墨线锯开。两人一仰一合地拉着大锯,随着大锯的推拉,便发出“唰”“哗”的有节奏的声响,散发出淡淡的松木香,暖暖的日光倾斜在院子里,父亲与母亲的头上沁着细细的汗珠,我递过去一条毛巾,倒上杯热茶。解木头到了中午,才把一根木头解开,那薄薄的木板如蝉翼一样向两边张散。父亲便把解好的一块木板抱起,固定在木板凳做的刨床上,定好刨刃,用木刨了在松木板条上刨花,那木刨花随着父亲的推送刨子,木刨花便弯曲着翻卷着长长地钻出刨子。沿着木板条均匀地
刨,那松木板便很白皙平整。刨完松木板,父亲把它们放在水里浸泡。
到了接近中午时分,姨父来家做客。父亲便让我到村东的桥前去买鱼,我翻箱倒柜,找到了一把三分二分五分的零币,往村东的石桥上走去。远远地看到河面汪洋,很多乡亲正在撒网捉鱼。在那年,连下暴雨,沟满壕平,便有很多附近乡镇的鱼塘跑了鱼,那些撒网的人站在石桥上,看着水在在石拱桥的两个桥孔里激流穿过,站在石桥的前突的石礅上,瞅着鱼儿翻花时,一网下去便捕捉到两三尾红尾鲤鱼,看得让人羡慕兴奋。我甜甜地喊着:“四大爷,给我拾一条鱼吧。”四大爷笑呵呵地给我弄了条较大的鱼,那鱼在我的桶里跳跃,他却收了我很少的钱。我谢过后乐巅巅地往家跑。回家后父亲与姨父正隔着墙头为姨父的儿子偷相亲。那姑娘是我的邻居叫小花,丰乳肥臀,亭亭玉立。细柳弯眉,杏眼明眸,粉红脸蛋,薄唇小牙,那黑黑的长发柔滑似缎。两人正看得好,小花不经意间往这边看,她羞红了脸,扭身往屋中跑。父亲与姨父忙抬头望天,姨父拖着长腔笑着说:“哈哈,今天天气,哈哈哈。”
父亲与我笑弯了腰。母亲正忙着炖鱼烙饼炒焦黄的鸡蛋,还小葱拌豆腐。不大会儿弄了一小桌子丰盛的菜。
我们吃过午饭后,姨父又叙了会儿旧,就起身回家了。父亲把烙木圈的铁架子整理好。那铁架子有着一米多高的四条腿,正中央是有着五根铁条制成的铁笼,隔着二厘米的缝隙平铺着,在上面是烙木圈的烙铁,拱形,有着弯曲的高低不平的纹理,长半米,高二十厘米。铁笼后是一个固定着三根铁棍,上边的是别棍。父亲便在铁笼上点起细松木条,那松木有着油脂,沾火便着,不大会儿便把那上边的烙铁烧得滚热。父亲便捞起那浸泡着的木板,用一个长长的带着两根横木条的叫着压板的木板压在别棍上,轻轻地用身子压在压板上,父亲嘴里轻轻地哼唱着小调,那松木板便飘散出水蒸汔,木直中绳,却受火弯曲,弯成弧形,合乎中规。不大会儿,松木板便成了一个圆圈,受热的一面烙着黑黑的漂亮的花纹,父亲用钉子把第一张笼圈钉成圆圈,以后每烙成一圈就依次圈放在里面,这样烙笼圈过了两个小时,就把笼圈烙好了。
到了晚上,父亲与母亲点起煤油灯,便在房子里扎笼。那蒸馒头的木笼有大有小,大的有三米多宽,小的有两米多宽,要根据顾客家中蒸馒头用的铁锅上口的大小。这都有固定的尺寸。父亲根据笼的宽度用锯子锯开笼圈,然后用木钻在笼圈的结合处钻孔,再用竹藤穿过孔洞缝合,这样笼的外圈就做好了。父亲再在笼圈中心处标记好安笼把的大小,用尖刀在笼圈处挖洞,要不断地修整,才能使挖好的洞与那要安置的笼把大小合适。父亲用力地挖着,带黑痣的右手青筋暴露突出,咬着牙。过了好大会儿,笼把洞挖好,然后拿出加工好的松木笼把用铁锤轻轻敲打,对准挖好的洞插入,父亲很有经验,用劲适宜,角度恰好,是个很有技巧的活路。笼圈柔韧弹性良好,可拉扯,这亲笼把就结实合缝地安在把笼把的洞里,用水浸润一下,这样笼把就安得妥当,即使在以后蒸馒头时也不会漏气。再按同样的方法在笼把两侧等距离
地安几根方形木,父亲做好这些后,然后再在外圈里面压入一层内圈。压好后父亲便轻松地饮了口小酒,吃上两粒花生米。这样一扇笼的大半工序就完成了,余下的就是铺笼屉的竹篾。竹篾用的竹材是竹子,父亲用大砍刀把长长的竹子劈开,然后把里面的竹心剥离,母亲便一脚踩住竹篾,先劈成手指宽,然后再把它们用刀刮去外边的竹毛。竹篾便在母亲的怀
里轻松地跳跃,随着刀子在竹篾的表皮的滑行,很快便一条竹篾的竹毛便刮干净,那竹篾便成了青滑的。母亲便伏身在笼屉上边铺竹篾,从中间开始铺起,把竹篾铺在笼把与笼撑的上边,一端插入那内圈与笼把的结合处,另一端按着笼身的宽度,母亲手起刀落,啪的一声便斩断竹篾,把这适合的竹篾插入进去另一端,用砖头把竹篾。母亲的手是很利索的,她的手快是村里是有名的,在拾荒时,往往比别人的在同样的时间里多拾二三成。不在会儿母亲便铺好一扇笼。父亲便在竹篾的间隔间用木钻钻孔,钻好后母亲用湿润的藤条的条条穿过那孔,把竹篾与笼下边的笼扰或笼撑紧缚在一起,那滑润的藤条一行行地编织成美丽的十字花,到了笼的内侧边缘,便把藤条打结割断。如此往复,把竹篾把拴完,一扇笼就制成了。
那油灯放射出柔滑的光,照在母亲俊俏的脸上,父亲在的背影倒影在墙上,我把手放在灯光着,做出种种姿势,这样在父亲的剪影前,那墙上便出现狗儿鸡儿的幻像。屋外夜深沉,只听一两声狗吠,偶尔有两声老鼠咯吱的咬东西的声响,有时我坐着坐着,便不知在什么时候睡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父母抱起放在床上。
第二十七章母亲的养殖业
我家里的大肥猪使我家过了个肥年。父亲刚过年后,夹着纸烟高声说:“猪好。你们看“家”这个字哟,很有学问,宝字盖下一头猪,那就是说,家除了有房子,还得养头猪,那才象个家的嘛。猪呀,全身是宝。它是农家的聚宝盆,我们的油盐酱醋茶得靠它,年的大花销得靠它。俗话说得好呀:庄稼一要枝花,全靠粪当家。我们养了猪,有了充足的农家肥料,那庄稼不长得很好吗?那我们的日子就红火了,芝麻开花就节节高了呗。”母亲来了养猪的兴致,力促父亲着手行动。
父母亲是干事利索的人。买猪,弄猪圈、打饲料一周就全弄齐。猪是两头瘦得皮包骨的大母猪,猪圈是两个大大的圈舍,斜铺了砖,倾斜于下边的粪坑,饲料是麦秸混合红薯秧粉碎而成。每天母亲都早早地起床,烧一锅水,混和饲料面,再加上涮锅泔水,提两大桶猪食去喂,系着围裙,看着猪狼吞虎咽吃得香,母亲用手轻扰了下头发,嘴角抿出笑意。那两头瘦得皮包骨的大母猪很快被催肥了,它们骨架大,瘦得很,母亲精明地知道,这样的猪只要精心照料,会长得快,上膘好,这不,母亲看着它们不但膘肥体壮,而且还都怀了几个月的猪仔,看着它们懒洋洋地躺在猪圈里哼着眠曲,更加精心照料。很快一头母猪就临产了。父母亲留意傍晚母猪一直衔草,知道母猪马上就要产猪仔了,于是把母猪小心引到南厢房,匆匆忙忙吃过晚饭,点起灯,在南厢房点起一堆火,烧了一锅水。火旺旺的,水翻腾着,父亲的烟绕绕的,母亲的眼光柔柔的,猪轻轻地哼着。在半夜时分,猪生产了,父母亲为它接生,那猪仔都很精神,肉呼呼的,一生下来就挤着母猪的肚子吃着奶,一共十五个猪仔,它们你挤我抢,母亲娇柔地说着:“这贪吃的家伙,还吃,你让你的弟弟妹妹吃点呀。”她轻轻地拉开一猪,让那些娇小玲珑又有点弱的贴近猪奶头,那火烧了一夜,母亲也就守了一夜。
那小猪长得很健壮,也很快。慢慢地它们就能吃食,更快地我们满园里是黑黑的小猪仔满园奔跑嬉闹。很快另一头猪也产下了一窝,也有十二头。这一下子平添了接近三十头。原本猪草。母亲到二十里外的八里湾去割马蜂菜,那里的马蜂菜多而大。到了傍晚,母亲拉了满满一地排车的马蜂菜,母亲坐下来喝水,用毛巾擦着汗高兴地说:“这下子解决了猪食问题,我明天再去。”母亲第二天果然不出所料又弄来一车。接连打了几天草,父亲把这些马蜂菜发酵到一个大水泥池子里,每次喂猪时提一大桶,拌和着玉米面,大小猪吃得特别香甜。小猪仔长得很快,一月多就长到二三十公斤。那时的猪仔很畅销,每公斤十元,这一窝猪下来,就收入两三千,是普通农家多半年的收入。这两窝猪都处理完,下一窝又快开始了。这两头猪成了我家的财神爷。
这样我们家就有了盘活的资金,父亲很快瞄准了一头母瘦牛。那牛毛脱皮松,牙口却很年青,八百元买来一头瘦牛。喂在东厢房,里面铺着厚实的软土浮草,每天放学回家我便是压水捞草喂牛。虽不累,便牛圈的跳蚤特别多,换着腿进去,马上密密麻麻爬上去几十只,痒。不过牛催肥很快。它是带着身孕来我家的,两月后生下一对特别可爱的大肥牛犊,又喂了七八个月,每个卖了接近千元。不过我最喜爱的是放羊。
父亲先是弄来一群山羊,后是两只大绵羊,绵羊又先后生了五只小羊。放羊不是放羊,是放心情。在闲暇时,赶着羊群到河边。清清的河水潺潺地流,河里鱼儿暗跳波,河边青青草,鞭儿轻轻摇,羊群悠悠跑。有时斜卧夕阳看云卷云舒,有时静读文书,有时泡在温温的河里,河底是柔柔的细细的沙,轻躺慢浴,水柔软地拂着身体,心灵在河里洗浴,看风行苇梢,听鸟儿和鸣。更有时有意外收获,河中鱼儿跳波,却鱼落浅滩,连跳两次却入不了水,我健步向前,摁住鱼儿,金鳞红尾的大鲤鱼,欣喜,放入小坑,看它游。
羊群吃饱,暮霭四起。我携鱼归,在院子里用三块砖支起锅灶,把收拾干净的鱼儿放入锅内清水中,放入油盐葱,下边悠悠地烧,鱼的鲜香味轻轻地飘。鱼炖好,唇齿留香,香了这些年的梦
第二十八章 瓜园风情
母亲的养殖业发展得如火如荼,猪圈内小猪仔油光似亮,或趴在母猪肚子上翻晒心情,或昵在奶头前恬淡地吃奶,园子里的大黑狗汪哩汪哩叫着维持着秩序,然后摇摇着尾巴蹭在我的脚下似乎邀功;小猪仔撒着欢儿跳着跃着叫着赶着鸡儿跑,有的鸡儿却啄食着母猪嘴前的残食,母猪却摇摇头动动肥耳继续打着哼哼睡着;鹅踱着想
绅士般的步子昂首高歌,牛儿在阳光下安谧地反刍,猫咪却卧在牛背上眯着眼儿假寐。父亲满意地巡视着家园,笑着对母亲说:“庭园经济发展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在田地里种一亩西瓜吧。”母亲称好。
开春的阳光便很热,父亲扒掉薄棉袄,汗流浃背地正在整理着西瓜畦,母亲把鸡粪、棉籽皮、豆饼等等肥料撒在西瓜垄里,父亲便把它们深翻到下边,平整好,垒起一垄垄的西瓜坝,然后在坝上点种西瓜。种好后用塑料薄膜罩起来。经过几个月的水浇压枝打权,西瓜便如吹汽球般地大起来,十几公斤,秧翠瓜多,父亲与爷爷便在田头搭起瓜棚。
瓜园看瓜是个美差事。白天里,夏日当头照,周围的玉米的翠绿的叶子随风摇,尖尖的玉米穗飘扬着粉红的丝蕊,豆蔻花飘着沁人心脾的香,瓜棚旁西瓜溜溜圆,往往我顺手摘一个熟透的大西瓜,杀开,翠皮红瓢黑籽,咬一口,蜜汁甜口,吃得兴起,褪掉短裤,上边吃,下边流,,只吃得唇齿留香,小肚子圆圆。逢人来买瓜,忙忙地提上裤子,挑瓜称称收钱。“草帽三”是个风趣的人,他常常来吃瓜。这不,他又来了。他笑对着我说:“瓜棚看瓜,神仙不换,你小子好自在。去,给老哥挑个瓜。”我却笑着没挪地儿,问:“老哥,为啥子别人都叫你‘草帽三’?”他用手轻轻地顶了下头上的草帽,搔了下后脑勺,笑着说:“老皇历了。那是1976年毛主席他老人家刚去世,全国哀悼,人人悲痛。咱们村也以生产队为单位举行追悼会。那天我事先不知道呀,戴着草帽正要下田,惊心听到他老人家去世,呆了,感觉天蹋了似的,木着脑袋,掉了魂似的随着悲伤哭泣的人群往生产队里走呀。刚走到,却痛痛地挨了生产队长一脚,接着他一巴掌呼掉我的草帽,怒骂‘你个呆草帽,想当反革命不成?’”我真是吓晕了头,众人求情,这事才做罢,不过这‘草帽三’的名号却被叫起来了。他边吃瓜边悠悠地讲着,我听得痴。
晚上看瓜更别有风情。凉爽的风轻轻地吹,玉米叶子哗啦啦地响,坟头旁的孤树的野鸟凄厉地叫。我一个人慌慌地往瓜园里赶,身后却听着有踏踏的脚步声紧紧跟着,惊转身后看,却什么也没有,头皮便有点发麻,于是声颤颤地大声唱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唱声壮大了胆子,胆气高亢了歌声,头皮便渐渐不麻,心儿暗暗不颤。这稚嫩的童音就随风飘扬在空旷的田野的夜晚里。仰头望,月挂树梢,天似穹庐,星斗灿然。远处万家灯火温暖着我这走夜路的人,马路上的车灯闪烁着由远而近,劈开夜幕,如游龙的眼睛游走过来,又很快地闪过,不见了,田野又归于黑幽。
终于到了瓜棚,看到爷爷高大瘦削的身影,我的心顿时安宁下来。爷爷的瓜田就紧挨着我家的。他老人家是个种瓜行家里手,我父亲是跟着他学会种瓜的。爷爷六十多岁,大眼宽额高鼻梁,声洪气沉,一米八的挺拔的身姿,终生腰不弯背不驼眼不花耳不聋牙不脱,是个老党员,早年是个很有威信的老生产队长。老人叼着大旱烟,烟的火光照着他古铜色的脸,他假咳一声问:“你来了。?”我欢快地应一声到爷爷身边,爷爷叮嘱我刺猹,猹在咬瓜呀。
我捏一柄钢叉,静静地听。清幽的夏夜并不宁静。风行田间,那轻微的声响,极远的又似极近的,如蚕吃桑叶,又如细浪轻吻沙滩。在绿草间蟋蟀幽幽地鸣唱,还有沟渠里的青蛙合唱,树枝间鸟儿呢喃,还有肥肥的刺猬沙沙地在瓜叶间蹒跚地挪动。用钢叉一碰到,它的头马上缩进去,身子立刻团成一团刺球,全身的刺儿竖起来,我用钢叉拨动它滚出了瓜园。真好玩。再继续听,不久西瓜地里便传来“喳喳”地轻微的声响,猹在咬瓜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近,在皎洁的月光下,看肥大的猹正吃得陶醉,我挺身举起钢叉往猹狠狠地刺去,那猹却惊觉地反身一扭,从我胯下逃跑了。
渐渐地夜睡去,我也睡去,融入这醉人的瓜园的风情里。
第二十九章 我的窑厂联中求学生涯
瓜熟蒂落的夏季渐行渐远,到了1979年9月1日我要到远在离家十公里外的窑厂联中求学日子已经悄悄来临了,母亲为我打点上行囊,我就踏上了窑厂联中求学路程。
第一天便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凄冷的雨天使路上的行人更加稀少,学校周围的庄稼被凄风苦雨打得一片狼藉,只有偶尔后边的砖窑里进去的小贩传来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叫卖声。
只有座落在窑厂南边的田野中的校园里,此刻却自有一番热闹景象。午饭铃声刚刚响过,从一前后共三排的红砖瓦房里,就跑出来了一群一伙的男男女女。他们把碗筷敲得震天价响,踏泥带水、叫叫嚷嚷地跑过土质折校园,向校园最后排的伙房处蜂拥而去。偌大一个院子,霎时就被这纷乱的人群踩踏成了一片烂泥滩。与此同时,那些家在附近村庄的走读生们,也正三三两两涌出南面学校的大门。他们撑着雨伞,一路说说笑笑,走在田间的沟渠泥泞的小路上,隐没在雨幕中,往散布的在雨雾中的大大小小的村落里走去。
在校园内的伙房前的北墙根下,蜂拥而上的学生各自用自己的大茶缸舀了一缸子照人汤。那汤桶是两个大铁桷,由值日的学生从伙房里抬出来,放在淅沥的雨水下,那面汤稀得能清晰地照出人的影子。盛好了汤再涌动伙房里领取自己的饭袋,饭袋里装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食物,大多数是玉米面窝头与掺了点白面的玉米面馒头,饭袋由伙房的六十岁的老伙夫集中放入笼里来热。人群很快散去,躲在各人的教室里吃自家带来的咸菜。只有几个很少的人能吃得上白面馒头。我打开自己的饭袋,是白玉米面掺了四分之一的白面白色馒头,吃一口在家早已炒好的老咸菜,为了免于过于浅淡,咸菜里有少许油,喝一口清汤,放入一点咸菜,那汤里就漂浮起一两滴油花。
晚上是照例上夜灯的。我班的班主任叫刘玉奇,他是退休返聘的干瘦的老人,瘦小的身体里却令人惊奇是装着对教育的无穷的执著力,头发花白,永远穿着他的灰白的中山装,踢死牛的布口鞋,前进帽,骑着他的除了铃铛不响全车都响的破“千里驹”自行车。他正蹲在教室里使劲地打着汽灯,然后颤微微地上到桌子上挂上咝咝响的汽灯,教室里便亮起来。夜晚来得安静,到全校都暗下来,只有刘老师伏案改作业时,我们早已踡缩在宿舍里的大通铺里安静地睡着。到了半夜,被我床头上很响的小便声惊醒,只见我同村里一起来求学的同学小巧站着对着那早已满溢的尿桶“喷泉”,我正要骂,他却手指放在嘴间轻嘘一声,过了一会儿,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孔康那里的粮袋前,拿出一个葱花折白面馒头,掰开一半给我。我摇手他塞过来。我一吃,哇,真是香到骨头里。
小巧有弟兄五人,一色的光棍,她父亲平时就搠着山羊胡子粗声大气地嚷:“要想找媳妇,自己找去。家里没钱,我也没本事。谁挣了钱谁娶媳妇。”弟兄们被逼上梁山,于是开了杀猪坊,两年便娶了两房媳妇。巧儿也真正领悟到父亲的最高指示,平时便沾着水用梳子把头发梳得齐亮,二分头丝缕不乱,在女生在时不时地脖子扭一扭,头甩一甩,他的头尖顶,后脑勺突,眼珠如松鼠滴溜溜转离不开漂亮的女生,巧舌如簧地巴结着刘老班。整个头景致恰如那喀斯特地形,我们戏称他为。我们正在上课,“喀斯特头”正在侃侃而谈;“两点决定一条直线,三角形有三条边。”这时站在我们教室后边窑上土堆上的一疯孩子不知听讹了还是精神有毛病,手舞足蹈地唱:“两点确定一条直线,三点更直;
三角形的四条边,三条腿的男人惹人厌。”巧儿气,往那疯孩子扔土块,那疯孩子带着他那破布条的衣衫狼狈逃窜。我们笑着往窑上看,那砖窑场里到处是鬼样劳作的人们。有的从炽热的窑里正在出砖,满面砖灰,汗流浃背,弯着腰拉着沉重的砖车,只穿着短裤。那制作砖坯的人们砖机的生产线上玩命地赶,运砖坯的拉着三四百公斤的板车一溜小跑。吃的饭食都是自家带来的大窝头,一块砖的工钱的五厘钱。那老师马上来个现身说法:“同学们,不好好学就让你们去砖窑干活。”我们马上收心敛性投入学习。
到了秋季,我与一同学到后边的砖窑的司务处去休息。同学的姐夫是那里司务长,我们两人替他值夜班。他每晚为我们留下饭菜,有香喷喷的西红柿鸡蛋汤,还有油汪汪的菜,每人两个大白面馒头。靠着这些夜宵我挺过了那艰苦的求学生涯。有时还能打些牙祭。我们在红薯地里挖几个大红薯,在夜里,走上烧窑的窑的上边,掀开窑上填煤的小洞洞的铁盖,那洞里映着烧砖的煤火,我们用铁条缠紧红薯,顺着烧煤洞烤上五六分钟,香喷喷的皮焦里软的烤地瓜就出炉了。
过了两年,同村的同学如佩在暑假里与另一个伙伴一起用自行车驮着西瓜贩卖,后边的车篓被汽车后斗挂着卷进了车底,那汽车却再无音信地逃离,巧儿也辍学与他的哥哥做起了杀猪的生意,到了初三,我父亲找管十三中中学供应煤的煤栈老板“猪脸”转学,找人没有花钱,学校反而热情地招待了一桌酒席,交的学费却花掉了父亲种的九分地的西瓜钱。经一年的苦读,我考入了我县唯一的重点高中,全县那年只招生二百人。算是圆满地完成了我的初中求学生涯。
第三十章 爱的细节花满树
我上初中时,我们家的物质生活还是不富裕的,的,但幸福往往与不富裕关联不大。幸福是人们对生活状态有很高的满意程度,父亲与母亲的爱的细节使我们的家庭的幸福之花开满树。
母亲常常说:“爱与不爱全在于细小事上。对待别人要注意别人的感受,不要伤了别人的心。”我大姨家有五女一男,往往依靠大姨卖点花生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口多收入少,生活往往陷入拮据。一年冬天,那是滴水成冰的天气,到了大中午,树上还挂着长长的冰挂,如玉妆晶裹,土屋的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溜子。大姨来我家,临走时,母亲抱出我们昨晚还盖着的,父亲刚从工厂发的行军被,笑着对大姨说:“她大姨,你看我们的这床棉被,也盖不着,天又那么潮,长期放着就会被潮坏的,那多可惜呀,哈哈,你抱回去用吧,免得糟蹋了。”母亲说话声中好似带着让大姨帮忙的口气。大姨热圈一热,笑着接过棉被。父亲又说:“她大姨,你看我们家磨粉条,实在是忙不过来,你让爱芝爱莲来我们家帮忙吧。”大姨连连说好。回到家,大姨对姨父说:“她爹,你看他三姨三姨父真是想得周到,也真是体贴心。在这么穷的年代,谁家会有多余的被子呀,谁家粮食不紧张呀,她说被子会潮坏,让孩子到她家,除了给她们多添几张口,孩子能中多大用呀。除了有爱心的人,不会想得那么细,帮别人,又不伤了别人,不让人感到尴尬。”以后陆续来了大姨家的爱芝爱莲小香彩哥还有二姨家的成巨银巨,母亲总是笑着对他们说:“孩子们,你们来真是帮了姨的大忙,姨家吃得不好,可要吃饱,姨给你们做的衣服不好看,可也是个新衣,都穿起来。”孩子们来我家很是开心,生活得如在家里一样很舒心。我与表姐妹与表兄弟都很好,正是因为父母亲对我说的,从细小处体贴别人。
父亲与母亲的生活虽过得平淡,却很温馨。春节时父亲与母亲都是一起骑着永久牌的自行车一起回娘家。父亲穿着他笔挺的中山装,前袋口别着一支钢笔,手腕上带着上海牌的手表,脚上蹬着锃亮的皮鞋。我就高兴地坐在父亲的自行车的大梁上,惬意地听着父亲哼唱着小调:“天上白云飘,地上草儿绿,草儿绿哟羊群跑,咿呀咿得喂,骑上小毛驴,牵着绳儿走,走呀走呀,驮着媳妇走娘哟。。。。。”母亲穿着红红的对襟棉袄,脸上擦上一层淡淡的粉,齐耳的短发梳得齐整,笑着对父亲娇嗔地骂:“看好路,别只顾唱。”父亲晚上扎笼到很晚,脚就冻得冰冷,有时半夜里他的脚碰到我,我本能地一缩,往旁边挪动身子。母亲就往往把他的冰凉的脚放在自己的身上。在吃饭时,父亲往往不大自己吃菜,却好往我与母亲碗里夹菜。到最后,他往往抢着菜汤,用窝头泡着菜汤吃得香,边吃边说:“菜的精华都在汤里,俗话说得好呀,吃菜吃汤。”母亲却为父亲端来碗,看起来与我们一样的面条,父亲吃着吃着,却露出碗底母亲特意为父亲窝的一个鸡蛋。父亲与母亲笑着相对看了一眼,我却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二姨父被羊缰绳绊倒,磕坏了膝盖落了残疾,以后右腿只能直着走,没有强壮劳力的农家如塌了天,她家的大儿子婚事在即,却房子还是低矮的土屋,二姨父便不时地来我家。往往我家刚刚卖出一架新木笼,卖得一百二百的钱,父亲便对母亲说:“亲帮亲,邻帮邻,你给他姨父拿上百多块钱。”母亲很感激地看着父亲拿来钱,父亲对姨父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她姨父,以后有什么难处,吱声一声。”姨父总是说:“,出水才看两腿泥,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你的。”父亲笑笑说:“这说什么话,这不见外了嘛。”笑着把姨父送走。这钱里里外外借出了上千元,八十年代借出的钱,到了2009年才原数还给我家。这还是还得早些的,哈哈,堂舅在1985年的一天,急急地来我家,说舅母病了。父亲二话没说,拿出扎笼一月才刚出手的一架笼钱,给他说:“快,拿着,够不够,治病要紧。”母亲拉拉父亲的衣角,父亲背转身跟母亲到了里屋,母亲偷偷地说:“家里只有那么多了,都拿走,我们怎么办呢?”父亲摸摸母亲的头发笑笑说:“有办法,治病要紧。”母亲不再说什么。前年堂舅才给我们送来那二百元钱。
父亲常常说着对我们说:“哈哈,那些借出的钱,如果我们做个什么生意,应发大了。哈哈,我们如一盘子酱,亲戚邻人有难时就前来沾沾,这样我也没有发家。可不后悔。我借钱有原则。治病的借,救穷的不借。上学的借,投资做生意的不借。”也是的,父亲一次借给他的好友做生意,好友生意做得红火,我家有病人急着用钱,前去讨要,那借钱的好友在半夜打开门,却一下子从杨白劳变成了黄世仁,从借钱时的孙子变成了现在的爷。不耐烦地对父亲说:“哥们,我借钱时哪次没还你呀,现在呀,钱正压着抽不出来,你再想想办法吧。”二人闹得好尴尬,从朋友变成了仇人,这都是不慎重借钱惹的。所以父亲从那时起,不再只要有人借钱就不思索地往外借。
这时候,四姑的婚事却是历经坎坷。在四姑工作的工厂里,有一个谈了好长时间的同厂子里的男友,却怎么也找不到爱的感觉,正在四姑犹豫着时,男友到外出差四天,工厂里发了一袋面粉与一桶油,工厂让四姑替他代领出来放在四姑的宿舍里,男友回来,四姑前思后想后给男友提出分手。四姑看着男友,希望他再说点什么,毕竟两人谈了那么长的时间,如果他再请求挽留的话,四姑也不舍得放弃那种感情。可那男友说:“分手就分手吧。前天工厂里发的东西还在你这里吧,麻烦你给我拿来好吗?”四姑纠结的心一下子放松了。男人的心胸这样狭窄,看来分手是个明智正确的选择。后来四姑又谈了一位,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一次到县城乘车去,路上车遇险情,眼看着车子就要倾翻,司机大喊快跳车,四姑胆小脸色苍白,吓得要死,本能地依靠着那男人,手紧紧地拉着那男人的衣袖。那男子却大喊:“你他妈的跳不跳呀,我要跳了。”他挣开四姑的手,急急地往下跳。车子却奇迹般地有惊无险,四姑安然无恙。那男子走回来拉着四姑的手嘘寒问暖,四姑不顾他的苦求,绝决地与他分手,一点也不后悔。
哎,时穷节乃见。在关键时候,爱与不爱全在于细节。爱的细节往往使花树繁英遍布,使相爱的人心里香馨满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