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晚归,夜风习习,树影瞳瞳,楼头有一弯新月。
看惯了满月,很久没注意过这样的新月了,弯弯的,像少女疏淡的眉眼,衬着摇曳的树影,自是一番清冷的气质。
你在小区的院子里默默的走着,这一轮弯月也伴着你默默的走着,四月的天气,夜里还有些许的微凉,夜风撩起你颈间的丝巾,起起落落的,翻飞在你的手臂上。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苏轼的千古一问问出了多少人对明月的向往。“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孤独的时候,明月给了你最好的陪伴,月华如水,是它永恒的不离不弃;伤心的时候,明月给了你最好的抚慰,它虽无言,却默默荡涤了你心底的离殇。
人生一世,不知会遇上多少个新月如钩的静夜?可是,又有多少个夜晚,会有静静的望月的心境呢?
这样的夜晚,可会有良朋对酌?可会有海棠结社?若能有,便该感恩生命的眷顾吧,毕竟,既有愿意对酌的知音,又有畅谈诗书的心境,也是一种难得的圆满。
人到中年,容易怀旧,往事历历,总在心间缠绕,如同把玩一件跟了自己多年的紫砂,离合悲欢,庸常岁月。都如一壶泡开的茶,在沸水里氤氲和袅娜。
晏殊是最爱良朋满座、应酬唱和的,他说“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然而,他朝分散,谁还会永久的记得这聚的欢愉,以作日后散的印证呢?蓦然回首,已是独自东篱把酒黄昏后了。
那么,学学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李后主也好,一晌贪欢,切莫思身外,长近尊前;学学只为相思老的晏几道也好,归傍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学学更在春山外的欧阳修也好,“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红楼梦》里,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她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冷清?既清冷则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 所以倒是不开的好。”这话说来容易,世中人又有几人能如此清冷而通透呢。即便到了最后,“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却仍然要“酒筵歌席莫辞频”啊。苏轼思念弟弟,独自欢饮达旦,不也用“千里共婵娟”来自我安慰吗?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满月属于团圆,新月却总是让人惆怅,它瘦瘦的泊在空中,挂在楼头,在地上投射出斑驳而凌乱的树影,仿佛你此时“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
突然想起丰子恺先生的名作《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檐下一道卷起的芦帘,几上一把壶、几只茶杯,天上一钩新月。落款散淡的写了一句词:“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丰子恺的漫画总是这样笔简而意丰,寥寥几笔,宁静淡泊的月夜,便如在目前。
世间事,大多逃不过“人散后”三字吧,就像刘若英的《后来》——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让你不寂寞?
鱼沉雁断经时久,未悉平安否?
人散后,固有落寞,然而,终要归于凉如水的淡然吧。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既有一壶浊酒喜相逢的喜悦,也会有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失落。更该有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达观。
如钩的新月也许不够圆满,然世事圆满者又有几?一处缘尽,一处缘起,聚散无休。人散后,月淡如水,心静如水。仿佛于伸手间便触及了那份恬淡,看似轻浅随意,其实是一种难以超越的境界。仿若经历万壑后,菩提树下的拈花一笑。
夜深了,楼外高天,一弯新月依旧,它教会你虚怀若谷,亏盈不扰于心,任东风吹尽,杨柳成荫,花自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