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华山之巅,雪后初晴。
天微亮,风微凉。
山峰高低不平,堆满了雪。
若是平日,断然不会有人在此时上来。
纵要领略那千般雪景,也不急一时半刻。
然而,眼下的山顶,十余丈见方,却站了数十人。
少林方丈衍悔大师,武当掌门归暮道长,“风影剑”狄崇衡,“北海剑客”钟林仁,“震关西”叶振,天魔教掌门“魔人”邱尚……
没有一人是凡夫俗子。没有一人不是名动天下。
天下从未如此齐聚一堂。正邪两道也从未如此聚于一方。
众人皆立于雪上,一语不发。
他们的视线,齐齐汇于场中两人。
荆图黑衣黑裤黑靴子,双手将刀抱在胸前,连刀鞘都是黑的。
一头黑发,如浪般铺在脑后,露出那张年轻却不再稚气的脸,朴素而洁净。
没有任何装饰。如果非要算的话,就是他左脸的一道疤,让本英俊的脸变得狰狞。
洛天尘却是完全相反。
一袭白衣,裤是白的,鞋是白的,腰带是白的。
乌黑长发,简单束在脑后。而那丝绸发带,也是白的。
就连一手擎住的剑,那剑鞘不知是何材料做成,竟也是白的。
洒然一站,便与天地融为一体。
荆图虎目圆睁,紧瞪着眼前的男人,无端地添了几分豪气。
洛天尘负手而立,闭起双眼,又多了几分英气。
两人便这般相对站着,却是谁也不说话,一丝不动。
众人皆不动,若磐石静立。
他们都在等。等对立的两人,何时出手。
山下,已聚了百余人。
他们也想上山,却没那资格。
三五成群,又结群成众。终于,还是熙熙攘攘聚了一片。
他们不如山上安静,交谈着,疑惑着。
然而相同的,也是等着。
他们在等,等山上出个结果。
2.
萧清凝是如水一般的女人,清静而柔美。
青衣如水,肤润如水,双眸碧波如水,情柔如水。
凡有荆图在的地方,定然有她的。
荆图喝茶吃饭,她便静坐一旁。不说话,不吵闹。
荆图并不喜她这般。说不上不喜欢她人,还是不喜欢她的行为。
自五年前荆图仅以一刀斩杀恶首奎三爷,她便出现在他身旁。
那时,他才二十。
那时,她才十八。
江湖中知晓她的人不少,却想不明白这曼妙少女为何会追随荆图。纵使荆图有千般能耐,也不抵脸上那道骇人的疤。
其中缘由,连荆图也不知晓。
萧清凝知道就够了。自打第一眼,那不留痕迹的一刀,她便爱上这个男人。
看中了,就追上。
萧家人向来如此。
情似水,性格却是钢。
躲不掉,藏不了。
荆图也终于知道,萧清凝可非寻常人家小姐。也终于知道,仅以追踪而言,萧清凝才是个中高手。
于是,他不避不闪,却也不理会。
萧清凝是高兴的。荆图不再躲藏,她也无需费尽心力寻找。
即便他装作看不到,心里却也有她了。
因为,他桌上的饭菜,已经多了她的一份。
她总是笑着。在他身边,共享一桌饭食,已经够了。
她知道,人心不能太贪得。贪心多了,会把已有的一切都失去。
她无法接受,无法想象,失去荆图的痛苦。
有荆图在的地方,看客也不会少。
只因他出现,必是为杀人。
江湖中放出的恶人榜,纳尽天下恶人。
恶人杀不尽,侠士却有穷。时日久了,也只有榜,却鲜有人接。
况且,但凡有能耐诛杀那榜上恶人的,谁又缺金少银呢?
偏如他,恰是嫉恶如仇。
他揭榜,不为财,只为除恶。
萧清凝从不问。
她知道,每个人总有只属于他自己的过去。
也从不担心,从不帮手。因为她知道,便是罪恶滔天的魔鬼,也只是一刀。荆图只需要一刀,疾如电的一刀,便已解决。
江湖上不知何时开始,多了个“伏恶一刀”。
她只需要,远远看着就好。
但是,荆图关乎身死的一战,她却是不见了。
3.
雪绵绵地下起来,风也渐疾。
立于雪中的众人,却还是没动。
只因场中的两人没动。
风如刀,割过每个人的脸。
风似剑,刺透每个人的心。
黑白分明的两人,却如撑天的山,如定海的针,一动不动。
最为沉着的两人,使气氛更加沉重。
他们不动,看客自也不能动。
他们在想什么,衍悔大师不明白,归暮道长不明白,其他人更不明白。
但他们都知晓,只要两人出手,便有了结果。
可两人都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高手过招,生死一瞬。况且,两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得不小心谨慎。
荆图仍然盯着洛天尘,洛天尘有任何异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尤其是洛天尘的手。
那是如女子般修长白皙的手指,可又比天下任何一个女人都可怖。
哪怕他只是动下手指,都极有可能是凶招杀招。
关于洛天尘,他听了太多太多。
关于洛天尘的剑,他也听了太多太多。
却从未亲眼见到他,当然从未亲眼看到他出剑。
那仿若能杀神的一剑,顷刻间颠覆整个江湖的一剑,他只是听过,却从未见过。
洛天尘是比美丽女人还美的男人,他不在意。
洛天尘的剑是比“风影剑”更快的剑,他却不能不在意。
狄崇衡号称“风影剑”,自然是因为他出剑只闻风声,只见其影,可没人能看到他的剑。
比“天下最快”还快的剑,试问谁又不在意?
可他就算遗憾,也从未主动出手挑衅。
只因他是刀客,不是屠夫。
只因洛天尘虽然手染鲜血,却不在恶人榜上。
洛天尘的眼,总算睁开了。
他在打量眼前的男子。
论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却使天下最快的刀。
看上去全无杀意,却杀遍天下恶徒。
他很好奇,破坏俊美脸庞的那一道疤,究竟包含怎样的故事。
洛天尘始终是好奇的人。
可他也是不会打听他人的人。
然而,就算他不打听,总有人告诉他。
就像是茶馆里的说书人,都熟稔一套“伏道诛恶”的故事。
但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荆图,毕竟是一个人,一个杀人的人。
这样的人,洛天尘还是想见见的。
所以,他看得很仔细,看得很认真。
他不想错过哪怕一丝一毫,甚至就想这样看着,看出属于刀客的故事。
终于,他久久地出了口气,在唇边留下一道雾气。
4.
洛天尘不想出名的。
他只是流浪的剑客。只想喝遍人间美酒,看尽人间繁华。这样就足够了。
然而,总有些事是迫不得已的。
就像杀人。他从不曾主动杀人,却总有人要往他的剑上撞。
他也不懂,明明只是喝酒,为什么那些人非要破坏兴致,舞刀弄枪呢?
他喝的尽兴,同桌人喝得痛快。
却有人跳出来,喝道:“你可知那人是谁?竟还与他喝酒!”
洛天尘漠然道:“他是谁与我何干?”
“你可知,他是大恶人天魔教掌门‘魔人’邱尚!”
“魔人如何?恶人又如何?他喝他的酒,与我何干?我喝我的酒,与你何干!”
并非年少气盛,只有睥睨天下的霸气。
怠慢酒之事,他是不会做的。何况还是万里挑一的美酒。何况,还有万里挑一的对手!
“看你小子不知死活,今儿个我们师兄弟就好好教训教训你,叫你知道什么叫邪不胜正!”
洛天尘还是出手了。
若不出手,这酒恐怕也喝不成,倒是可惜了。
也是数年后,江湖走得多了,他才懂,这就是正派人士所谓的“正义”。
那一战,洛天尘一剑挑“华山七英”,名震江湖。全因他自在逍遥的品性,“逍遥一剑”传遍天下。
那一战,不少人亲眼所见。
其中便有冷月宫宫主,冷星霜。
冷星霜一直在抚琴。
她的琴如她的人,美到极致,也冷到极致。
就好像普通卖唱女一般,坐在那儿,只是抚琴。
却没人敢打搅她。
只因众人皆知,那好似天仙的美人,便是冷月宫宫主。那是仅凭琴音就能杀了他们的人。
“华山七英”也是名动江湖的人,自然也知道冷月宫宫主,那是就算他们七人同时上都未必能击败的人物。
所以,即便听出琴音中的嘲讽,也不敢多言,只把怒气侵倒在无名小卒洛天尘身上。结果注定是悲剧的。
杀了人,洛天尘又坐下,饮酒。
看完了杀人,冷星霜仍在抚琴。
只听那如女子般美丽的男人,高喝一声:“好酒!好琴!好曲!”
冰冷的心,“突”地化了。
若是这个能懂自己的男人,哪怕追随他到天涯海角,就算不去做什么冷月宫宫主,也是值了。
自此,极少露面的冷月宫宫主,频频现身江湖。
而她出现的地方,常是有个洛天尘在的。
但是,洛天尘或是此生的最后一战,冷星霜却是没有出现。
5.
荆图和洛天尘面对面,这还是第一次。
他们都在打量对方。他们都对彼此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长长地,洛天尘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将他俊美的面容遮掩住。
带着几分叹息,洛天尘开口说道:“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第一次见面。”荆图干脆果断地回答道。
荆图说话,如他的刀一般,干净利落。
洛天尘点头道:“所以,我们的第一次相见,为何偏要这般?”
荆图凝视着他,喟然道:“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洛天尘的眼神似乎飘向远方,思索着什么事情。
荆图却是叹道:“奈何我们成不了朋友。”
洛天尘又将视线转回他的脸上,轻声道:“可惜了。”
稍顿,他又道:“成不了朋友,便要成为对手?”
“同样是第一,同样是最快。成不了朋友,便只能成为对手。”
洛天尘道:“我却是不想做第一的。”
荆图紧随他的声音,说道:“你却已经是第一了。”
洛天尘怅然道:“天总是不随人愿的。若是能坐下来喝喝酒,不是更好?”
“可惜我不喝酒。”
“可惜你不喝酒。”
空气倏然冷下来,谁也不说话。
众人也只是默然等待。雪渐渐覆盖头,遮了肩。
突然,洛天尘笑起来,颤动的肩膀将积雪“簌簌”抖落。
他笑道:“你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对一个不曾谋面的敌人,竟也如此认真。”
荆图认真道:“对待每个对手,都必须谨慎,否则死的只会是自己。何况这个对手是最强的。”
洛天尘指尖遮掩着嘴,笑道:“于是你便追了我三年?”
“可你却躲了我三年。”荆图横眉一挑,言语间带了三分怒意。
洛天尘苦笑道:“怪不得我的。”
确实不能怪他。
洛天尘出现,肯定是为了美酒。洛天尘离开,自然是因为有更好的酒。
荆图有他信息赶到时,洛天尘又寻到了更好的酒。有了更好的酒,有了喝酒的人,当然也不用再回头。
偏偏每次皆是如此。不得不说,造化弄人,阴错阳差。
责不在他,怨还是有的。
任谁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跑了三年,连面都不得见,心里也定然不会痛快。
何况,就算荆图不为那虚名,可仍然是“第一刀”。“第一”的自尊,是不能轻易丢弃的。
“即便如此,为何一定要比功夫?坐下来比喝酒,那不更痛快?”
“我也不知,为何你非要喝酒?”
荆图确实不懂,天下最快最稳的一剑,为何偏要喝那么多酒。
“天下美酒如此多,不喝岂不是太可惜?反倒是,你又为何不喝酒?不喝酒,便错过了人间一大美事。”
“喝了酒,手会抖。会抖的手拿不稳刀,拿不稳刀只会被人杀。让主人被杀的手,又有什么用?若你的手拿不稳剑,岂不可惜?”
洛天尘终是不懂荆图的认真,听罢,只是大笑一声:“拿不稳剑,便不拿吧。”
莫说荆图,便说衍悔大师、归暮道长等人,也惊呆了。天下第一的剑客,竟是对自己的剑弃如敝履!
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劲。整个山顶,都冰冻了。
6.
萧清凝做了满满一桌菜。
这是荆图最近暂居的茅屋。依山傍水,风景甚美。若是春日,更能见繁花盛开,百鸟齐鸣。
呆得久了,或许就真的定居下了。
多逍遥的浪人,都是想有个家的。游荡越久的人,就越是想有个安稳的家。
何况这个家里有天下一等一的美人。
何况这个家里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偏还有天下一等一的厨艺!
何况这个家里天下一等一的美人还能泡一手天下一等一的好茶!
荆图在江湖游荡了五年,那个女人追随了他五年,有再多的不喜,也分不开了。
萧清凝等的人还没回来。
一桌菜冷了又热。一壶茶冷了再烧。
自打五年前从家里出来,她就再没回去过。
也是不用回去的。
她知道,她的消息家里都很清楚。
这世间还没有天鹰堂不知道的事情。
她知道,她每到一个地方,甚至连她吃的菜喝的茶,父母都一清二楚。
父母也从未要她回去。
用萧天鹰的的话,便是:“没有如此血性,岂能做萧家的子女!”
何况,天鹰堂堂主的女儿,不是谁都敢欺的。
萧清凝的心里还是急的。
哪怕是天下最快的刀,对天下最快的剑,谁都不敢说就能赢。
就算是荆图,也不敢确定。
所以,战前的一个月,他每天都在擦拭自己的刀。好像在擦拭自己的眼睛,好像在擦拭自己的心。
她等的人没到,没超出预料的人却到了。
萧清凝看着父亲刚毅的脸,微微一笑。伸出手,擦去母亲脸上的泪痕。
萧天鹰叹息道:“你又是何苦。”
萧清凝反问道:“父亲,您爱母亲吗?”
“当然爱。”
“您可以等母亲终老一生吗?”
“当然可以。”
“您可以为了母亲去死吗?”
“当然可以。”
萧天鹰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
萧清凝用父亲那般坚定的声音道:“正如父亲一样。他便是那个可以让我等,让我陪他去死的男人。”
“我必让他之姓,冠我之名!”
“罢了罢了。”
萧天鹰苦笑。偏有个像自己的女儿,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小小的屋里,淡淡的茶香,飘散。
7.
冷月宫总是冷冷清清。
冷星霜也一如既往的冰冷。
冷星霜的琴音,也一如她般凛然。
冷月宫的人都知道,此时宫主的心情不好,没有谁敢去招惹。
但还是有例外的。
环儿进了亭台,将热茶放在小姐案上,“咯咯”笑道:“谁家公子,叫我家小姐都思春了?”
冷星霜“噗嗤”笑了,停下弹琴的手,不轻不重拍了环儿一巴掌,嗔怒道:“死环儿,谁思春了?”
“哟,还不承认?连琴都弹错了,还敢说没思春?这雪天的,谁家猫叫呢?”
“去去去!”
冷星霜干脆也不再继续弹,端起热茶暖着手。
环儿自小就跟在小姐身边,两人年岁又差不多,虽是主仆之别,却如姐妹之谊。放眼整个江湖,乃至整个天下,还没有谁敢和冷月宫宫主这样说话。
看小姐像驱赶猫一般对自己挥手,她也不在意,坐到小姐对面的椅子上,冷得“咝”的一声,还是坐稳了,双手托腮伏在案上。
“我说小姐,既然这么担心,怎么不去看看?”
冷星霜拧着秀眉,叹息道:“越是担心,就越是没法看。”
天下最强刀客和天下最强剑客,天下最快的刀和天下最快的剑。无论输赢,都不会完好。
若是无事,有少林方丈、武当掌门那些威名远扬的豪侠,洛天尘自然平安。
若是有事,冷星霜生怕自己也随着他去了,连个为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姑爷也真是,为什么就一定要比呢?”
环儿玩弄着马尾的发梢,疑惑道。
“谁是姑爷呢?找打!”
冷星霜没有真的发怒,作势拍了拍她的头,浅浅抿了口热茶,无奈道:“他也是逼不得已。”
江湖说大,其实也只是小小的一块。最快的刀向最快的剑发出挑战,不出半日,就传遍整个江湖。
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到底谁才是最快的。
事已至此,接受与不接受挑战,已经由不得洛天尘了。
逼不得已,骑虎难下。
“人言可畏啊。”冷星霜轻声道。
“这么说姑爷也是可怜人。都怪那个什么‘伏恶一刀’,没事瞎下什么挑战书啊!”
环儿到底是孩子心性,自家姑爷没错,那错的肯定是对方。
“看你撅的嘴,都够挂酱油瓶子了。”
冷星霜打趣着,又说道:“荆图恐怕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想和洛天尘比试罢了。最快的刀做久了,碰到最快的剑。但凡是个习武之人,都能理解。”
环儿却是怏怏道:“我就不懂你们习武的,天天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
“若你也习武,自然就知道了。”
“那我还是不要知道好了。”
冷星霜知道环儿不喜欢习武。并非是受不了习武的苦,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打杀而已。
“我也不知,嗜酒如命的姑爷,到底哪里好了?如此讨小姐喜欢。”
冷星霜俏脸微红,不知是冻红的,还是羞红的。
昔年遇上洛天尘,看得那不见影的一剑,她便被震撼了。
冷星霜是天才,万中无一的天才。年纪轻轻,武功纵横天下。冷月宫宫主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却唯有那一剑。她曾无数次想,换做自己,能躲过吗?
不能。看不到,如何躲?全无杀气,感觉不到,如何躲?
越强的女人,心里某个角落越是脆弱。
况且,世间男人无数,却似乎只有这一个男人,是懂她的。
谁会去懂她的琴?谁敢去懂她的心?
唯有那个男人,剑过不带血的男人,狂笑着,“好琴”!“好曲”!
他懂酒,懂琴,懂曲,便懂她了。
于是,冷星霜喝酒了。
从来滴酒不沾的冷月宫宫主,与一年轻男子对坐畅饮。
男子一边豪饮,一边抚琴。
酒美,琴音更美。
所以她醉了。必须要醉了。
她是在洛天尘的床上醒来的。
床上只有她一人,和衣而卧。
洛天尘进来,带着香。
“会喝酒的人,定会解酒的。”洛天尘笑道。
“所以你千杯不醉。”冷星霜揉着发痛的头道。
“我确实从未醉过。”
“喝酒却不醉,多无趣。”
“我想,我现在会醉了。”
洛天尘的笑,永远是迷人的。
他亲手做的醒酒汤和粥,也永远是诱人的。
冷星霜忽然明白了。有一种叫做“爱”的毒,无药可解。
小姐不答,环儿也不追问。那是小姐的私事。再亲密的丫鬟,也是不能打听过多的。
“对了,小姐。你说那个萧家的丫头,萧清凝,会不会去?”环儿忽然抬起头,闪动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什么萧家的丫头。人家是天鹰堂堂主的宝贝闺女。”
冷星霜白了她一眼。堂堂天鹰堂,能掌控天下所有信息,却又完全不为人所知的帮会。他们的公主,居然被自家的小丫鬟当成了丫头。
冷星霜略一思忖,轻声道:“她也如我,恐怕也是不会去的了。”
痴情的女人,最懂的就是痴情的女人。
越是用情至深,越是无法面对现实。
冷星霜看着亭外,雪如鹅毛。
8.
华山之下,众人已经冷得发颤。
山上还没消息,他们也不愿离开。只能缩着脖子,颤抖着。
如此多江湖中人被冻成这般模样,也是难得一见。
此时,兴奋的就只有那些酒楼小贩。
一碗热粥,也能开出不菲的价格。一壶酒,一壶热酒,简直可以开出天价。
即便是一两酒搀进两斤水,价格也不会低。
但没有哪个小贩敢这样。不是担心声誉,而是在场的不比山上的,却也是高手。而这些不上不下的高手,脾气也是最不好的。迁怒于己,脑袋就保不住了。
一碗碗热粥,一壶壶热酒、烈酒,不断送来。
山下俨然变成了集市。
商贾此时都带着笑。这样的比试,隔三差五都来那么几次,该多好。
莫说山下,华山之上,看客都已经冷得发抖。便如衍悔大师、归暮道长这样的高手,此时也冻得手脸发红。
奈何他们都不想错过这一战,只能盼着那两人赶快动手。
他们已经对立了三个时辰,已是正午时分。
来观看的都已经冻僵,不知两人又是如何。
“不会是都不能动了吧?”有人心里想着。
终于,洛天尘开口了。
“必须一战?”
荆图点头道:“必须一战。”
洛天尘的语气冷了几分,道:“昔年家师曾说,剑是用来杀人的,别无用处。”
荆图赞同道:“刀本就是用来杀人的,别无它用。”
洛天尘又道:“所以剑出,必伤人。”
荆图也道:“刀出,必夺命。”
洛天尘忽又问道:“为何杀人?”
荆图答道:“为除恶扬善。”
洛天尘嗤笑道:“杀了恶人榜第七的何超,算是除恶。他的妻子,连同刚满月的儿子也随他去了。这是扬哪门子的善?”
荆图不语。何超是他杀的。何超的妻儿也是在他面前死去的。他也说不清,除了恶,又扬了哪里的善?
见荆图不答,洛天尘叹道:“刀剑本无善恶。善的是人,恶的也是人。刀剑本只是用来杀人的。”
吁了口气,洛天尘淡然道:“正邪之说,不过是赢家自己写的故事罢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有赢家,才有书写历史的资格。
荆图沉默。他不答,亦不能答。
洛天尘也终于不再说下去,轻抚手中的剑,蓦然道:“要战,便战吧。”
荆图也握着刀,道:“便战吧。”
众人不想眨眼,没有眨眼,也来不及眨眼。
荆图出刀了。洛天尘出剑了。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只是一眨眼,便错过了。
众人嗟叹:“天下竟有如此快之刀!天下竟有如此快之剑!”
雪还落着,两人似乎都没有动过,却是换了个位置。
荆图倒下了,鲜血染红了雪地。
洛天尘还站着,腹间刀口绽放着鲜血。
他惨白的脸上,还带着比女人还迷人的微笑。
“好刀!”
从嗓子里低喃出这一句,他也倒下了。
华山之巅,绽放出两朵胜过春日的红花。
9.
华山之巅,天下第一刀,挑战天下第一剑。
此一战,天下再无“伏恶一刀”。
此一战,天下再无“逍遥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