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凌心问过我:“有没遇见过那么一个人?你如此依恋他,那样爱着他,尽管与他共度的时光,每天都在下雨,可依然害怕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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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是指甘宁,她从暗恋到爱恋再到相恋,已经像地球绕着太阳转了十年的男人。
凌心这些年的状态和心情,已经让作为闺蜜的我,渐渐忘却甚至不敢相信从前的她,是那么乐观自信、活泼任性的一个人。
高二第一学期,我从化学班转到生物班,跟在班主任后面,我扫视了教室的各个角落,只有两个位置是空着的,一个是凌心的座位,一个是凌心隔壁的座位,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成了凌心的同桌。
见到凌心,是我到新班级后的第三天下午,一个留着干净利落短发,带着一副干净利落笑容的女生,微笑着向我走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我的邻座上,清清爽爽地向我伸手:“你好,我凌心!”
我明白,久仰大名的神奇女生——我的新同桌,终于浮出水面了。
我伸手:“你好,江思琳,叫我琳子。”
她朝我春暖花开地笑了个,那样的笑容,足以把千年寒冰融化,灿烂似人间四月天。
未见到凌心之前,新班级里八卦的同学们早已跟我提供了她许多的资讯。
生物班第一名的学霸,经常逃课、神出鬼没的任性女,班主任毫无底线毫无原则帮她掩盖逃课事实的宠儿,目中无人、气场强大的女副班长。
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同学们无法理解的眼光下,我和凌雨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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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只是个热爱自由,独立自强,喜欢无拘无束,按照自己思路行走人生的女子,离群惯了,迟到早退多了,却凭着始终占据生物班第一的学业,深得老师宠爱同学嫉妒的家伙。
对于凌心,最初的印象就是这样的一个女生,她总是那么快乐,那么享受自由,那么随性而行,高中那些年,几乎如此。
我发现凌心开始有了异样,是在高二第二学期期中考试后,那年高考将至的前段时间。
那一段,她反常的经常出现在教室里,主要是在每天傍晚时分,她都会静静趴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呆呆望着楼下过道,怔怔地出神。
有一次,我在她身后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把她吓了一大跳,满脸惊惶地回头看我,两颊贴着两片红霞。
我问:“看什么,这么入神?”
她扭过头去,低低一句:“没什么!吓死人了你!”
我寻着她的目光望去,楼下过道尽头偏门处,一个俊挺颀长的背影正消失在门外,那人吧,县一中所有女生都知道,高三年级的学霸,校学生会主席甘宁,许多女生私下总爱窃窃私语、芳心暗许的白马王子。
“喜欢人家?”我揶揄。
“哪有,只是崇拜。”她不自在地抖着肩膀答。
我不再深究。
我那时就想,也许,每一个热爱翱翔蓝天的风筝,都难逃那么一根牵引着她的线,而热爱自由的凌心,终于要被那么一个人所吸引,所牵绊。
3
那年七月,从高考光荣榜上看到甘宁被清华大学录取的消息,凌心沉默了。
高三那年,凌心的笑容减少,心事难掩,因为傍晚时分不会再出现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所以出现在大众眼光里的机会愈加稀少,直到高考前一周,大伙集体清理考试现场,才看到她略带忧郁的脸。
我拍着她的肩膀问:“还以为你不参加高考了呢?”
她瞪了我一眼:“怎么会?念了那么多年书,总得给自己有个交差吧。”
我试探问她:“志愿哪所高校?”
她神秘兮兮反问我:“你猜?”
我点了点她的鼻子:“北京的?”
她微怔,眼里闪过一丝怅然,旋即又挤出笑容:“错,那太远,我妈不让去。”
“那不用说了,以你的成绩,肯定是Z大。”
我一语击中,她小鸡啄米地点头。
凌心的心事,她从来不说,我也就不戳穿,我知道,那个“远”字,主要是她的感觉,自卑是不敢靠近的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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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后,凌心如愿上了Z大,我以为,南北相隔的他们,从此不会再有交集了。
凌心上大学后,仍然是那种自由而骄傲的状态,偶尔翘翘课,偶尔睡睡懒觉,偶尔参加下校合唱团的集训,参加下汇演,在那所前十的高校里,成绩依然不菲,性子依然放纵。
第一次听凌心跟我提起甘宁的名字,是在她大三第一学期,到北京F大交流访学的时候,那晚她兴奋不已地给我打电话:“琳子,猜猜我在这遇见了谁?”
我早已了然她的心事,能惊起她内心波澜的人,除了他还有谁,我肯定道:“甘宁!”
她有些诧异我一语中的,继而激动地开始絮絮叨叨,给我讲了许多他们如何在北京相遇,如何快速由单方仰慕到相互吸引到相知相恋的狗血剧情,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她终于提起了爱的勇气。
可是,我明显能感觉到凌心内心的不安和彷徨,因为在电话里,她至少情不自禁地问了我三遍:“你说,他真的是喜欢我吗?”
那时我就想,这样一场由崇拜演变而来的爱恋,合着那样努力隐藏的自卑,会不会让她快乐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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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不快乐不知道,我只知道凌心跟甘宁在一起后,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她那么热爱自由的一个人啊,竟然每做一件事情,都事先跟甘宁申请报告,甘宁说“可以。”她就屁颠屁颠地去做,甘宁眉头轻蹙,她立刻主动放弃。
她曾经那么自信的人啊,认定那样好,就从不会轻易怀疑,但自从有了甘宁,那位她内心一直当神拜的偶像恋人,她总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
本来觉着很好看的一条裙子,甘宁没说话,只摆了摆头,她立刻想,也许自己品味不好,转身走人。
本来觉着非常好的一篇演讲稿,甘宁看了,沉默不语,她立刻担忧,估计这次演讲学的作业要重来了。
……
在凌心的眼里心里,从此甘宁就是她小宇宙的恒星,她的一切运动都绕着他转。
毕业了,本来参加省公务员进了面试,甘宁调侃了句“如果可以在北京工作陪我读博,那就好了。”
好家伙立刻放弃了面试机会,义无反顾地北漂去了。
6
去年年中,凌心终于等到甘宁博士毕业,两人双双回到省内,开始了新的生活。
去年年底,凌心是这些年来第一次跟我那样诉说她的苦闷。
我深刻理解她的心情,她自己本来就是一颗闪亮自由的星星,却遇上了一个让她失去自我一心追随的太阳,那份无法抑制的卑微只会随着她失去得越多而愈显深刻。
二十六岁的她,已踩到青春的尾巴,韶华将逝,热恋已凉,事业无光,自由受限。
她说他不懂欣赏她,只喜欢她做他温柔乖巧的小猫,听话的时候,他对她好,不听话的时候,他转身不理她。
她觉得跟他一起,很窒息,仿佛每天都是阴天,都在阴雨绵绵,可是又那么害怕他转身离去,害怕没有他的世界,不知是怎样的天气。
双方家长催促结婚了,她却犹豫不决,下不了决心。
他很不解问她:“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我吗?”
她扪心自问,“是的,可是,自己向往的爱,是这样的吗?”
7
凌心最近一次联系我,是在今年四月中,电话那头,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昔的灵动:“猜猜,我在哪?”
我想,难道他们秘密结婚了。
没等我回答,凌心已经开心道:“我在婺源,看油菜花呢!”
我试探问:“两个人?”
她斩钉截铁:“一个人!我们分手了,我和甘宁——分手了!”
我稍顿,平静道:“恭喜重生!”
她如释重负:“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没有了他,世界都会坍塌下来,可是,我还是咬咬牙,跟他说了再见!我再无法忍受那样的爱,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一天一天地死去,我要做回我自己,爱,不要崇拜,要轻松做自己。”
我问她:“婺源那边天气如何?”
她打趣答:“这几天都在下雨,可我觉着,天天都阳光灿烂。”
我淡笑:“未来有什么打算呢?”
她信心十足:“做自己喜欢的事,旅旅游,码码字,走走停停,别忘了文字是我的杀手锏,我淡漠它太久了。”
凌心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就那样结束了,留给我的是一句话:
他走后,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