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总是过分热情,让人不知所措。昨夜好不容易下了一场雨,却增了许多湿气,又热又闷,青石板路都要冒白气儿了。如此让人不舒爽的天气,街上的人少了许多,连卖水果的小贩也懒得吆喝,放下箩筐,随便在树下一歪,拿帽子扇着闷热气儿,时不时瞥一眼桥上站着的青色旗袍的姑娘,她是那唯一一点凉爽气儿。
宛清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来,她与他之间,早该理清楚,斩干净了。三年前他关上大门的那一刻,她的心应该彻底死了,如今这见面,算什么呢。她有些不安的玩着手中的帕子,帕子上还是那朵百合花,只是花瓣有些泛黄了。眼神有些不明的看向桥的另一边,担心,愤怒,或许还有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期待。直到桥那边走来的白色身影,她才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湖面,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宛清,我,啊,好久不见了。” 白衫男子面色微红的看向面前的女子,“我最讨厌迟到了,尤其是我作为被邀请方,等了大概快有半个时辰,星启少爷还是和以前一样随心所欲不顾他人感受的做事啊。” 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温度,星启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为尴尬。
“让你等了那么久,真的抱歉,出门的时候家里出了些事情,就处理了一下,不是有意耽搁。。”
“罢了,还是直接说明来意吧,毕竟我等了这么久,总要有些紧要的事与我说吧。” 女子的视线始终落在湖面上。侧身看向宛清,一样的侧颜,他看过无数次的侧颜,他曾经为之着迷的侧颜。
“我后日结婚,与梁小姐。” 他突然吞下后面的话,他不知要如何开口。面前的女子终于有了表情,发出轻蔑的一笑,“所以呢,星启少爷是在邀请我参加婚礼?多荒谬啊,我届时要以怎样的身份参加呢?少爷的朋友?少爷何时有我这样的穷酸朋友,难道少爷要我以昔日的恋人参加吗?” 宛清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陌生,他不禁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自己想做什么呢,拉着她逃婚吗?他做不出,还是只是想再见她一面,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他心里清楚,自己还爱着宛清,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三年前,他自己放弃了他们的爱情,迫于家族的压力,亲手将心爱的人关在大雨天的门外,如果时光倒流,他也只能那么做,他身为长子,身上自然背负着家族的责任。只是爱情,他多渴望啊,他多渴望面前的女子。
“宛清,对不起,三年前那一晚,过去的一切,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终于听到了等了那么久的道歉,可是心里却是无比悲伤,这三年的煎熬,又岂是一句对不起可以打发的,可是除了这无关痛痒的话,他还能做什么呢,她理解他当时的处境,可是她无法原谅,或者说她更加无法原谅自己还爱着他。她看向身边的男子,眉宇间少了当时的意气风发,三年的时间,他老了许多,可能经历了太多的事吧,她突然有些心疼。
“当时你也有难处,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气不过罢了,既然道了歉,往事便一笔勾销吧,我也不再怨恨什么了,以后的路还长,我们各自都好好过吧。” 女子说罢便转身离开。“宛清,” 男子慢慢走向她身后,女子似乎带着些许期盼停了脚步,等待下文。“你,你的腿伤最近还会犯吗。。” 宛清心中的小火苗熄灭了,“有叶大夫一直照顾着,基本不会再犯了,多谢关心。” 说罢便要走,“宛清!” 星启拉住宛清的手腕,宛清没有挣脱,她只是在静静的等待,“我,我今日其实并不是来邀请你参加婚礼,” “我知道。” “也并非特意来道歉。” “。。。” “我今日来其实,其实,我只是想再看看你。。” 还是没能说出口,那句他三年前就想说的话。他真的没有勇气抛下一切。她此刻心如死灰,到底还是没等到,她在眼泪掉落的前一刻,抽出手,离去。
男子站在桥上,呆呆的望着她的背影,他们曾经是多么的亲密,一个是意气风发的江南阔少,一个是苏州才女,郎才女貌,本就是天作之和,也传为了当时的一段佳话。他曾为了她买下了全城所有的百合花,只为博她一笑。他本是最讨厌吟诗作对,可为了能与她多说几句话,亦是翻开了厚重的诗文。他总是开着名贵的车子早早的等在学校门口,一等就是几个时辰,生怕错过了她,可她没有一次上去过。她并非出身富贵,却是书香门第,心高气傲,起初以为他只是个纨绔子弟,想着他不过图一时新鲜,过些时候就不会缠着自己,但没想到他的追求一下子就是好几个月。她以为自己不会动心,可谁还没些虚荣心呢,再孤傲的女子,面对无数羡慕的眼神,满城的百合,城里最气派的车子,还有车子上那英俊的男人,有几个女孩子可以忍住不看一眼呢。她还是沦陷了,沦陷在他温柔的话语里,沦陷在他可靠的臂膀里,还有无数个炽热的吻。所以过了不久,他求婚了,她自然欣然允诺,豪宅阔府和书香门第,双方父母也算满意,一切本是那么顺利,大家都以为可以一直美好下去。然而,三年后她却得到一纸休书,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无法生育。在母亲的强迫下,他写下休书,可是他始终不忍心给她,他为她求情,跪在全族人面前,然而长辈的一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让他闭上了嘴,可是他真的不忍心。最终母亲以性命相威胁,让他把她赶出府。他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和她的心,都彻底死了,曾经爱得有多热烈,现在就有多绝望。她不知道该怪谁,每个人都有苦衷,她没有怨恨,只有悲哀。他从那天开始大病不起,大夫和郎中换了一拨又一拨,却无法查出病因,只道是心病。全家上下束手无策,他却每天盯着床头的百合花出神,将曾经的信件读了一遍又一遍,每天伸着头看向窗外,却始终看不到想看到的人。母亲不想看他如此沉沦下去,便给他张罗着相亲,可他的回答永远是 “母亲做主便好。” 原来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
宛清还是红了眼眶,泪水和断了弦似的往下落,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桥上,她怀里抱着好不容易买到的诗集,和因为车半路坏了只能跑着去听戏的他撞了个满怀,他气恼的站起身,只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满肚子的火都没了,好像一条红鲤鱼突然从水面跳了出来又落下,就是那种欣喜。她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转身去看诗集有没有损坏。“对不起,你没事吧,这位小姐?” 身边的随从吓了跳,第一次看自家少爷道歉,着实新奇。他伸出手想扶她起来,她却没有理会,只是站起身,说 “ 我无妨,先生下次走路还需当心些。我这刚买诗集,表皮都有些脏了。” 说罢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误终身。他彷佛着了魔,戏也不去听了,满城打探有关她的消息。
想到这,她闭上了眼,倚在墙上,他是爱过自己的,可是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无法原谅,她被赶出顾府,下着大雨,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当时的绝望,现在想起来,心口还是疼的,她站在湖边,没有一丝犹豫的跳了下去,她以为她必死,没想到被一位姓叶的医师救了,虽然活了下来,可是双腿却落下了残疾,无法正常行走,好在叶医师精心调护,总算基本恢复了,只是阴雨天还是会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她不要忘记那个雨夜。
这次见面,他的本意是想带她离开,可是到底是没有勇气说出来,他顾忌的太多。她来赴约的本意,也是期待着他会不会提出来带自己走,可是,他提出来,自己就会答应吗,她自己想着,她还有父母,还有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叶医师,她不知道。他们到底都是普通人,没有为爱情放下一切的勇气。她蹲坐在墙边,听到了远远赶来的脚步声,抬起头,是叶医师。“怎么蹲坐在这里,可是腿疾犯了?” 温暖的关切话语,让宛清的心暂时从冰窖里恢复过来,她突然不想再抵抗了,她抬起头,笑着望向叶医师,“是啊,好像是犯了,有些痛,能不能抱我回去啊?” 这撒娇的口吻让叶医师受宠若惊,突然乱了阵脚,小心翼翼的将宛清抱起,如同一个珍宝一般,他并未问及她脸上的泪痕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今天见面发生了什么,现在心爱的人在怀里,他就很满足了。
顾星启看着宛清离开的方向好久,终于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远远看到梁因站在门口,红着眼眶,但看到顾星启的身影后突然展颜欢笑,向他跑过来,抱住他,他这次没有拒绝,也抱住了梁因,既然无法选择爱情,那就好好面对生活。毕竟以后的日子那么长,谁会拒绝向生活妥协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