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越能越理解,罗素所说的那句话: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正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容易二字,才对人有所同情。金仓的一生也是不容易的一生,更是令人同情的一生。
前几天给家里打电话,母亲接到电话后,与她闲聊了几句,我便问我爸爸去哪了?母亲说你爸他回老家了。我接着问,我爷爷奶奶有什么事情吗?他为什么回老家了呢?然后母亲说,你记得奶奶家院子上面,那个叫金仓的人吗?我说记得呀,我记得小时候,他还帮了我们不少忙呢。妈妈边说边感慨时间不等人,前几天他去世了,你爸回家奔丧去了。我很震惊,因为去年去奶奶家的时候,还见过这位伯伯,怎的就突然间不在了吗?妈妈说他去年就查出了癌症,但是一直没有治疗。我又接着问,为什么不去治疗呢。母亲说,他的两个闺女从来没有告诉他有癌症的事情,而是跟他说,没事儿的,只要你每天念念经就会好的。
我挂了电话,思虑了好久,刚开始,我很懊恼他的两个闺女没有及时为他治疗,而是骗她每天念经。但是,我又想起了关于他家的好多事情,对于他的家人,我便有了一些宽容。
听奶奶说,当时金仓家里很穷,他的父亲希望日子会越过越好,希望金银满仓,就给他们兄弟二人起名为金仓和银仓。金仓没上过学,从小就跟着他的父亲种地,金仓是个种地的高手,他家的菜比别人家的多,他家的粮食一亩地的产量也比别人家多,村里也有很多姑娘爱慕这个精明能干的小伙。金仓到了娶媳妇儿的年龄,村里的媒人也给金仓介绍过不少本村还有外村的姑娘,可每每到了彩礼的环节上,金仓的父亲怎么也拿不出来那么多,媒人也只好悻悻而去,就这样跟他同伐儿的小伙子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等到他35岁了,村里的媒人给他介绍了邻村的姑娘,名叫小玲儿,旁人都叫她傻玲儿,傻玲家就这一个闺女,也35岁了,再加上她脑子可能有一些问题,傻玲的父母没要彩礼钱,反而还有给了不少嫁妆,就这样嫁给了金仓。听奶奶说,金仓结婚以后,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都能看到他坐在他家的院边儿上默默的抽着烟,还不时的叹气,时不时能从屋里听到傻玲儿的几声狂笑。婚后两年,傻玲儿为他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取名灵巧,一个取名叫灵秀。灵巧和灵秀活泼可爱,金仓也变得比以前精神多了,每天下地回来,就陪两个女儿玩耍。到了灵巧和灵秀该上学的年纪,金仓就送俩娃儿一起去念书,他希望他的两个孩子将来会有出息,不要像他一样,每天跟黄土打交道。
有一天,金仓扛着锄头准备去地里锄草,他身后有一群小孩儿一直跟着他,还一起齐声喊着:"灵巧不灵巧,灵巧是笨蛋 ",他挥起锄头吓跑了那群孩子,又掏出了洋火儿点燃了一根接一根儿的烟,慢吞吞的朝山上的地里走去。他想起村里的老师跟他说过的话:"灵巧可能有些遗传她妈妈,脑子有些糊涂,这一年级都上了三年了,还不会做算术,看到aoe 的a还说是个豆芽儿,你赶快去城里给孩子看看并病去吧,不能耽搁了"。
金仓从村东头到村西头儿一户一户的借钱,村里人同情他的遭遇但是又觉得他还钱也到了猴年马月,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借钱给他。再加上那几年收成不好,村里人也着实没有闲钱再借给别人,只够自己一家人糊口罢了。就这样金仓带着拼拼凑凑的几千元钱辗转省城各大医院,但是医生都告诉他同样的话:"太迟啦,孩子只能这样了,目前没有治疗的方法"。据奶奶说,金仓自省城回到村里以后变得更加沉默了,经常可以看到他一个人神神叨叨,嘴里总是念念有词,经常消失不见人。金仓再也没有提过看病的事儿。
再一次金仓成为全村人关注的焦点是从一声声警报声开始的。奶奶说,那天她正在窗台前浇花,就听见急促的警报声越来越近,等她出来院子边的时候,两辆警车已经停在了金仓家门口,灵巧和灵秀笑着跑回去,告诉金仓,警察叔叔来了。接着,金仓被抓走了,还给他上了手铐,灵巧和灵秀抱住警察的腿撕心裂肺的叫喊着。全村人猜测着金仓被带走的原因,有人说他偷盗,有人说他骗钱,有人说他可能杀了人。等到有一天晚上全村人都在电视里看到了他,新闻里说:"为严厉打击非法邪教组织,抓获邪教成员15名......"。这下子,全村人都轰动了,这个邪教组织一下子变得家喻户晓。没过几天,金仓被放了回来,仍然每天念念有词,还发动了几个邻村的成员,每天早上一起念经。 这一念,金仓就念了十几年。
灵巧和灵秀慢慢长大了,出落的也算美丽,但因为灵巧脑子不太灵光,附近也没有人前来提亲,灵秀倒是有不少人来撮合。邻村一个嗜赌如命的人娶了灵巧,灵秀嫁给了本村村支书的儿子,那年灵巧和领袖也就十六七岁。灵巧婚后,经常遭受丈夫的毒打,鼻青脸肿,回来告诉金仓,金仓也无动于衷,每天只顾着念自己的经。灵秀过得还算不错,每天勤勤恳恳种庄稼。没过两年,灵巧生了一个大胖儿子,但是却迟迟不肯说话,灵巧丈夫肯定这孩子是个傻子,就把灵巧撵回了家,说是要离婚。自此以后,灵巧和他的胖儿子搬回了原来的家。孩子都快六岁了依然不会讲话,只能哼哼几句,村里人都知道这孩子是个傻子。眼看到了上学的年龄,灵巧也想把孩子送进学校,正赶着撤并学校的时候,村里三年级以上的学生都得到县里念书,于是村里的小学就剩下一二年级和幼儿班。但是近几年,村里的条件比以前好了许多,好多孩子的家长都到县城里租房子陪孩子读书了,村里的学校就只剩下老师了。灵巧把孩子送进学校,成了村里唯一的学生。老师们都知道情况,就只是到上学时候赶紧关住大门,这孩子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到了放学的点儿,灵巧再把他接回去。灵巧虽然脑子笨了点儿,但是基本的生活还是能过的来的,后来又改嫁给了本村的一个人。本来日子可能就这样平静的过着。
有一天,金仓在念经的时候突然晕倒在地,灵巧和灵秀赶紧将金仓送到了县医院,县医院住院观察了几天,也查不出毛病。姐妹俩又凑了些钱去了省城,省城的医生说金仓得了癌症,要马上住院,后期的化疗费用大概得几十万,顺利的话,还能活个十来八年。姐妹俩商量了好几天,告诉金仓说:"没事儿,就是血压有点高,每天多念经,多休息就好了"。就这样,金仓又回到了村里,
从医院回来以后,金仓开始更加勤奋的念经了,有一天他安详的坐在院子边上,望着夕阳逐渐隐没,口中不停地念念有词,忽然就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