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第七章长篇连载7)
第八章
孩子们和往常一样欢笑着放牛和挖野菜。村里约定今天修路,每家各出一个劳力。我母亲和我大舅,我小舅,方若梅一起去的(我姐姐们挑粪;小齐心疼女儿,自己挑)。
村长没有露面,他的几个堂兄弟就跳了出来。他们指手画脚,各说各的办法好。他们分成两派:一派以村长弟弟马国忠为首:见来了不少女劳力,他觉得吃亏了。建议把要修的路分段,每家各自完成。另一派以他堂弟马国周为首:他说他只修他家要走的路,别的路他就不管了…….
每一派都有他们马家和朱家的支持者。
众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下。最后马国才说全村的路肯定都要修的,按马国忠的办法公平抓阄,不能让他们几个人先挑。马国才年长,既然他说话了,大家也就默认了。他们把路分成段,让朱成明写好纸条。抓阄的结果马国忠在不好修的路段,他又反悔了。
我母亲和我大舅都默不作声,看着他们闹腾。我小舅见他们胡搅蛮缠,自食其言,争论不休,忍不住想上前分辩几句,被我母亲拽住了。我大舅也给他使眼色,让他别冲动。
两小时过去了,修路还没开始。争执到最后还是马国才说服他们,大家一起修路。
马明清一言不发,闷着头把土加在塌陷的地方。他今天心情不好,昨天的英雄壮举的快意早荡然无存。
他和方若梅一组,方若梅负责挖土,他和别人把土抬到路上。
马明清看出方若梅挖得很吃力,一言不发地帮她挖好再抬走。他喜欢方若梅,昨天马国琴让他没能献成殷勤。今天难得有机会,也没马国琴捣乱,但他父母的吵架让他此刻没有心情。要在以往,这么好的机会他肯定要和方若梅拉近关系。方若梅也知道他在帮她,给他感激地一笑。这一笑,让马明清的心里更加酸楚和委屈。他在父亲棍棒下长大,很多想法不敢对父亲说。在某些方面他是强者,但他在村长面前又是弱者,他也需要安慰。方若梅的笑,像朵盛开的花,恰到好处点到他的软肋。想流泪的冲动让他不能开口。他使劲地干活,想用劳动麻木自己。
快到晌午,老王急切地跑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马明清说:“早上我在放猪,你妈哭着经过。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说‘她不想活了!’又说‘找我哥来帮我出头。’然后就哭着走了。我上午一直盯着你舅家村口动静。后来发现你妈和一群人,拿着棍棒出了村口。我赶紧跑来报信。他们这会应该过了水库。你们商量怎么办吧,别让你爸吃亏了。我还要赶回去看那些猪。”老王说完转身原路跑回了。
马明清头脑轰地炸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有人跑回村里报信叫人,其他人把马明清拉起,叫嚷着号召作战队伍。不久,村长和马家的男人们都聚到了一起。他们各持铁锹、扁担、铁叉等农具一字摆开严阵以待。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有一排朱家候补梯队,以备不时之需。小户人家都远远地看着。
我母亲在我小舅耳边低语:“你看,他们刚才还窝里斗,现在又团结对外。所以,在这个村里,不要强出头,否则会吃亏!”
我小舅有些不屑地说:“我就看不惯他们那样!”
我母亲无奈地说:“以前都你二哥来参加集体的活,你不知道;叫嚣最凶的那几个都是‘高级社员’,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要会保护自己。”
这时,韩雪云带来的那帮人到村口停住了。他们看到村长带的人比他们多,各个摩拳擦掌,早有准备。明白不是他们的对手,真打起来肯定要吃亏。两拨人对峙着,僵在那谁也不先动手、进退两难。
村长的军师朱成明来当和事老。他路过村长时,村长向他点点头。
他走到韩雪云哥哥面前,带着笑不紧不慢地说:“韩兄,别怪我多嘴!你们这算找上门械斗,不怕派出所抓你们吗?人家属于正当防卫,性质不一样。真打起来吃亏的怕是你们。你们是亲家,何必要动刀动枪的;什么事不能摊在桌面上解决啊?!”韩雪云的哥哥没说话,看着韩雪云。
朱成明又劝韩雪云:“夫妻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正是农忙,他们被抓起来你去帮他们家做活呀!再说,真打伤、打死人,这责任你担当得起吗?!你都难则其就的!听我劝,让他们都回去,把你哥请家去,如果国华不认错,让你哥把你家锅给砸了。这也算先礼后兵,如果国华不认错,我都不愿意。”
韩雪云脸上有很多淤青,眼圈通红,头发凌乱。她的苦水无法向朱成明诉说。她也为她哥难过,是她把他拖进这被动的处境。她踌躇不前。
朱成明见他们犹豫,忙把她哥手里铁锹抢过来,递给跟他一起来的人。拉着她哥的胳膊说:“走,找国华说理去。”转头又对其他人说,“各位辛苦,回去忙吧,今天就不请你们进村了;改天让国华两口请你们来喝酒。”众人见状,也都长舒了口气,纷纷回去了。
韩雪云和哥哥不想服软,但骑虎难下。他们明白朱成明说的不无道理。只好借坡下驴,否则真不好收场。韩雪云也想到建电网会战时,那位妇女状告她男人的事;本来乡长已给做主,却因提及男女关系作罢(她没有听到乡长对秘书说的话)。她觉得没有出路,死又舍不得孩子,只有忍!
马明清领着他舅舅回家了,其他人继续修路。
平息了一场械斗,让朱成明沾沾自喜。他觉得自己劳苦功高,村长的家事,也要靠他解决。他心里不觉暗自好笑,暗暗地骂了句:“都他妈闲的!”
在江淮地区,一般分旱田和水田,共有两季收成。农民大都指望春种秋收。春季水田种水稻;旱田种白薯、玉米、花生、豆类、西瓜、棉花等。秋收后所有田种小麦、油菜。
春耕的序幕早已拉开,育秧苗时间到了。先根据要栽秧的田亩数算出需要的种子、肥料及秧苗田大小。选水利最好的田,犁、耙后,把种子洒在田里。妥善管理,等秧苗长到一尺左右,拔出来分别运到需要栽秧的田边,分单棵栽入田里。
育秧苗是种水稻关键的一步,秧苗如没有培育好,那这一季收成就要泡汤。经常有村民焦急找寻谁家有剩余的秧苗,来补救过失。但要等人家的田地全栽完才知是否有剩余;往往找到却因错过时节而减产。
我姐姐帮母亲把发酵过的粪均匀分散在田里,然后把剩余的粪挑到旱田里去。我父亲用牛犁完田,粪也被埋泥土下。我母亲开始往田里放水;同时加固田埂,防止水从动物洞穴漏走。水满后,我父亲赤脚开始耙田,把大块泥土耙碎,整平。我母亲也赤脚跟在后面撒肥料。等田整好,我父亲把牛、农具从田里撤出后,我母亲开始撒浸泡过的稻种。这需要手法,必须均匀撒在田里,既不能堆积在一起,也不能有漏撒的。撒完的地方就不能再上人了。
肥料的养分未被稻芽充分吸收前,绝对不能让水流走。必须防止村民从田里放水或过水。一般至少要三到五天或更长。此后秧苗成长中,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下田施肥,靠土壤和粪供给养分。也要保持定量的水在田里。
我母亲早通知小齐,约好两家同时进行。方若梅第一次做农活,只能散粪后再加固田埂。小齐配合我父亲,我母亲做完自己的也会来帮她。当方若梅在找漏、加固田埂时,忽然惊叫一声,吓得蹦到田埂上不停地跳动。在她小腿肚上吸了只蚂蟥;她惊呼后忙用手去揪,可越用力吸的越紧。急的她要哭了。她母亲在撒肥料没法理她,正赶上我母亲过来。她让方若梅别拉,用手在蚂蟥旁边的腿肚处连续拍打,果然蚂蟥被震落在地上。腿肚上留下腥红的小点,不断的渗血。方若梅惊魂未定地直哆嗦。我母亲把蚂蟥用铁锹剁成几段,放在石头上晾晒,笑着说:“蚂蟥生存力很强,遇水还能活,必须用火烧,或太阳晒死才行。也难怪,你是第一次遇到才吓成这样;等栽秧时蚂蟥更多,慢慢你就习惯了。”
方若梅惶恐地望着被分成几段的蚂蟥,找我父亲拿了火柴把它烧了。她默默地蹲了很久,好似在祭奠她刚失落的魂魄。
方若梅已帮自己母亲多月了。做饭和家务活她不发愁,就是感到这农活很吃力。本来她也没做过,身体和力量也弱。挑粪时就显出来了。她只能挑她母亲挑的一半,路上还歇了好几次,累的气喘吁吁。她深味自己母亲的不易,她母亲肯定也是这么过来的,自己必须坚持下去。她也明白了:内心再强大的女子,也会被生活压弯腰。
麦子还未出穗,油菜刚零星抽出几个花骨朵。稻种下田后,农活不太紧了。男人们间歇把旱田犁耙整理好;与其说是等气温再高些播种,还不如说是盼望春雨。
我母亲买来五十只小鸡,三十只小鸭,放在纸箱内精心照料。屋里还有只母鸡在孵小鸡,几天后蛋就能孵化。我母亲打算让小鸡、小鸭当母鸡的孩子,让它护着它们成长。
在门前的水沟边有块菜地。青菜长势喜人,青蒜早开始吃了,已快长到膝盖高。水沟是我父亲空闲时挖的,挖出的土就垒成菜地。我母亲把空着的地整理好,准备栽辣椒、茄子,黄瓜等。又在菜地拐角处挖个坑,在里放了粪,把白薯挨个埋在里面,只露出头。把柳条的两端各插在坑的两边,行成拱形,覆盖上塑料膜纸,用土覆盖塑料纸边缘,做成温室。等白薯发芽长大,要栽在田里。在坑旁还有一个温室,里面的辣椒,茄子、黄光种子已经发芽。我母亲还把西瓜籽放竹篮里,上下铺上稻草,每天给它浇水,出芽后要栽到田里。
方若梅经常来我家用缝纫机修补衣服,和我姐姐们交流学过的内容。她们在院子里堆砌一块花坛,栽了菊花、大芦花、月季、节节高,还有大家最喜欢的栀子花。还把喇叭花籽种在墙角,在花坛四周插上树枝,防止被鸡刨开。
男孩们把柳条、树枝砍成一米高度的很多树棍。找出竹签或篦子针,削成十毫米左右长;用细线一端拴在中间,串上肥沃土里挖出蚯蚓,一端拴在树棍上。间隔插在水塘里,第二天能钓到很多泥鳅。
大人们更高级了。他们把细线换成结实尼龙线,树棍变得既长又粗,条件好的用长竹竿,用鱼钩钩住泥鳅的脊背,在南侧水库里钓鱼。同样插在水库岸边,有时间就去检查。
我心里痒痒的,放学后偷偷与文平哥在门前水沟里各下了钩。我沾沾自喜刚回到家,却被我父亲发现斥责了,我很郁闷。我父亲老实不爱说话,也不苟言笑,对我们很严格,也很严肃,我和姐姐们都怕他。
我父母怕我掉水里,一直不让我玩水,吓唬我说水里有妖怪猫猴子。看同伴们都会游泳,我好不羡慕。
我的钓具又被我父亲没收了,只能羡慕文平哥把泥鳅带回家。他比我大一岁,我们同一天上的学,都留着小辫。同学们老追着要拽我俩辫子。后来他辫子剪了,我更遭殃了。不管学校还是村里,我们经常一块玩。我们看戏后一起模仿,放露天电影时一起在场地站位子,一起去我奶奶村请各自亲戚来看电影。电影放映后我们一起把树枝削皮分叉,当机枪模仿电影里打仗。我们还用湿软的黄泥土做成各种玩具……
开学以来我的注意力全在小玲那,才忽略没有提及他。
我羡慕他,他做什么我大舅都不过多限制。有一年春节刚过,我们捡了很多没爆炸的鞭炮,把火药装在一个小瓶里。用木头片、木板车废弃的内胎皮、炮筒壳和圆筒铁管做成手枪。把火药装进铁管筒里,用砂炮做引火。扣动扳机打在砂炮上,砂炮发出火星引起火药燃烧,从枪口喷出一团火。我们在他家花费两天才各自做成,试了效果很好。当我沾沾自喜揣着“手枪”开心地回到家,我父亲正在给来访的人理发。他眼疾手快地把我藏着的枪抢过去,说:“你搞得这是什么东西,多危险!” 枪被没收了。我当时委屈地眼泪直打转,转身独自去了后屋。每当文平哥玩枪时,真让我羡慕!
两天后放学回到家,我父亲对我说:“明天周六,你去奶奶家,让爷爷用网捞些泥鳅,你二姐要钓鱼。”意外的幸福让我的不快荡然无存。我二姐去钓鱼,我远远看着也兴奋。又能见到我爷爷奶奶了,我还是给他们拜年时见过他们。
我二姐性格像男孩,她也是家里农活的主力。她比大姐胆大,也敢说话,我父亲很多事让她去做。记得刚生小牛不久,我父亲爱惜母牛。耙田时自己没站在耙上,让我二姐蹲在上面给牛减少负荷,我父亲只跟在耙后走。我站在田埂上特羡慕我二姐,问她什么感受,她说像坐飞机。我也想尝试那感觉,可不敢对我父亲说,急得我直哭。在撒种子的母亲明白我的心思,让我父亲达成我的心愿。的确,耙上有两排尖尖的铁齿,经常有耙田伤着腿脚的人。
我大姐胆小也不是空说。记得她带我和五元钱去乡里赶集。她感觉钱放哪都不安全,老担心丢了。后来她想到办法,把钱塞进戴着的手套,攥在手心里。在信用社门前恰巧被我捡到才知道差点丢了。
翌日,我高高兴兴地出发了。经过村西,小齐和方若兵正在菜地里挖地,菜长势很好。温室上的塑料膜被揭开部分,嫩芽正沐浴着阳光。方若梅在旁边喂箱子里的小鸡,她妹妹和弟弟在菜地边野草里翻找茅一吃。我叫了声若梅姐,蹲旁边看小鸡们。它们毛色金黄,毛茸茸的,小嘴不停地争食碎米。
方若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我说:“当它们挺好,多可爱啊!无忧无虑,羡慕。”
“我才不当呢,还不是让人给吃了!”我脱口而出。
我情不自禁地抓起一只小鸡,放在我的小桶里。它惊恐、可怜地连声叫着,没有刚才的温顺和可爱了。我又把它放回纸箱里,它立刻不叫了,和同伴们依偎在一起。
“是啊——,要会换位思考!”方若梅感激地摸摸我的头说,“好聪明!”说完她陷入了沉思。
我不明白她的话,想起我是要去我奶奶家的,抓起小桶告别她出发了。
去我奶奶家要经过村西的水库,水很深,我常独自去。每次我母亲都交代我不许玩水。因为水库最西边,有一条深沟。每当下大雨,水会顺着沟流进南侧水库里。村民也会沿沟捕鱼。
水在春种时是宝贵的,它被关在水库里,静静等待村民的邀请。沟里只有低洼处存留一些水,形成不连续的一个个小水坑。我跨过最窄的部分,再爬上对岸的土坡,就望见我奶奶家村庄了。
到处旱田,视野开阔。太阳暖洋洋的。我一路蹦蹦跳跳,手里的小桶不停地晃悠、摆动。我摘了几朵小野花,有黄的、紫的,还有粉红的;一股淡淡的清香。我自己也纳闷,挖野菜时怎么没注意到它们这么好看。
我翻过土坡,路开始向下延伸,两旁全是绿色。一只野兔翘着耳朵在不远处觅食。我猛地冲过去,它一跳一跳的逃开。我紧追不舍,可怎么也追不上,总和它相隔一段距离。我捡起石子投向它,它倏地钻进麦田里不见了。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秆,野兔犹如深入茂密的森林,我只得放弃。我发现很多野菜,后悔没带铲子。
我边走边徒手揪野菜叶,很快小桶满了。我又低头踢着小石子走。竟发现好多可以吃的茅一。我走走停停,手里已采了大把。嘴里还情不自禁地哼起刚学的歌:
“没有花香
没有树高
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春风啊春风
你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
你把我照耀
河流啊山川
你哺育了我
大地啊母亲
把我紧紧拥抱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