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快望到人生下一个岸边的船头,忽地便觉周遭寂寥无人。
佛教说,“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可惜我不信佛,亦不羡慕极乐世界,于是总乐得将红尘当做道场,也因此平添了许多精神折磨。
有的时候也会想着懈怠一点,多一分少一分也没什么,不顺利的事情多了,我凭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下苦力气去做。
平白因此遭人取笑和嘲讽也不是没有,甚至总有人会说,“你何必做这么多?”确实,认真几分做事大多数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实际的酬劳。躺在自己的舒适环境里,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小日子,也许是这个时代本身所最偏爱的活法。世上何止百样人,多我一个也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况且身体一直都比同龄人差一些,总是勉力去做,似乎纯属以卵击石。
但这样的想法,每每持续不到两三小时,就自行消退。我也不知究竟为什么,想来想去,大抵是那股不甘心的心气在作怪。
总想比别人多做一点,似乎这样就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也才能接受自己作为个体的存在。
生活的不如意肯定不是十有八九,但至少有那么三四分。躺平任嘲那样的阿Q式精神胜利,固不是自我所允许的,颓废也许是生活的一种方式,但绝不是生活的一丝半毫的真正意义。
人总要向上走,况且行在路上看到的景象远比原地不动要多的多。人间的大潮也好,琐碎的怨怼也罢,须让自己做一阵风,从它们的头顶飞过,奔赴某种超越物质灭与不灭的远方。
杜工部说,“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但对总怀着那么点“孤臣孽子之心”的人来说,家国万里的悲秋其实极难真的以客人的身份远观,倒是在浩荡历史与人生长路上能够独自登台的一腔孤勇,需要永远保持。
天地乃无情,无情才可悲。
所以,对秉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智者而言,看惯草木非是无情;对秉持“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仁者来说,百代孤旅亦非可悲。
平生不修善果的鲁智深不无情,麻木自私逼死林娘子的林冲才是无情。
写《多余的话》的瞿秋白不可悲,满世界嚷嚷紧跟苏联的王明才是可悲。
后者只能化为尘土随流水而消逝,前者则终究实现了为人一世的大圆满。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长安不可怜,无数山亦不可怜。
唯可怜者,诗人也。
若问,谁又怜我?
答曰:辛弃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