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城市里,博物馆是一个奇妙的所在——史前遗迹在这里陈列在玻璃柜子里,被大家观瞻、仰望。
我第一次认真逛博物馆,是在陕西西安,恰逢当时学校组织去秦始皇陵兵马俑当志愿者,负责接待国内外友人和兵马俑展馆的讲解。提前背下了大页的讲解词,中英文都有。直到现在,脑子里依然能记起一些零碎的内容,出土的两辆铜车马,是陕西当地农民种地时不小心挖到的,考古学家经过清理,发现铜车马已经碎成了两千多块碎片,而展馆的墙体上陈列着的,正是挖掘之后摆放有序的存照,同学们和我就是边指着这样一幅图边引领游人进入兵马俑的世界。每天围着这两匹铜车马转悠,缰绳的互相配合,华盖的可调整设计,铜马的微妙造型,当时竟然都讲到过。遗憾的是,那时却并没有引起足够注意,现在想来,太执着于目标,就会失去当中的许多乐趣。好在这算是开启了我对于博物馆的认知,从前只觉得乏味,现在倒开始有了“看看也不赖”的想法。
我去博物馆的心态也是经历了一些变化的。最初只是抱着猎奇的心态,因为每一个博物馆的藏品都各有不同,设计风格也都多少反映出城市的风貌。陕西省博的历史遗物很多,云南博物馆的民族气息就浓郁很多,川渝地区的博物馆以三星堆文化为主,到国外他们的博物馆建筑风格跟本地互相融合,穹顶上的绘画,屋内的装饰五一不在宣扬自己作为一个城市的名片。及至后来,发现各个博物馆都会有类似的物件,小如陶土罐子,动物图案装饰的器皿,骨头或玉石制作的装饰品,大到用以祭祀的大型青铜器,用以陪葬的猪圈,院落模型,虽然有相似,但每一件又都略有不同。突然找到了和进店淘古着品的共通处,惊喜就在那些最不经意的地方,看古着时一只耳环的宝石抓手设计,一件衣服的纽扣缝线,都让他与众不同。博物馆的展品也是一样,还记得我又一次进了四川省博,里面有一个展览,其中一部分展品就是各个时期的玉石、玉璧、玉环制品,相比于其他同时代成色姣好,富丽华贵的玉器他们当然都不值一提。但我却发现了宝藏一般,一个人慢慢地在展柜前挪动,目光停留在两块邻近的玉璧。那是最好玩的时刻,我对比他们的纹路环绕的方式,颜色的组成,在光线和角度下的变化,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美感,在心里默默决定好,如果这样的东西摆在小摊上,我会选择那块薄而轻的,上面的纹路规则地向外晕染,温和细腻。自此之后,我把逛博物馆当成了一件和逛大街似的寻常小事,留意到博物馆有新展,总会抽出时间去看看。
偶然的机会,我看了辛波斯卡的一首诗《博物馆》,开头是这样写的,“这里有餐盘而无食欲。有结婚戒指,然爱情至少已三百年未获回报”,事物在这里均已作古,留下的只是没有生命力的死物,既然如此,我们来博物馆,找寻什么,原来是因为“永恒缺货,一万件古物在此聚合”。自秦始皇以来,就有无数人妄图通过炼制丹药获得永生,但事实上那只是渺小的人类在自然和时间面前许下美好的愿景。尽管生命早已消失,但古物没有,“金属、陶器、鸟的羽毛”,他们都战胜了时间,永远留存了下来,仿佛是在耻笑那些曾经抱着虚妄的幻想的愚蠢的人类。谁能想到,“王冠的寿命比头长,手输给了手套。右脚的鞋打败了脚”。这不正是博物馆给我们的启示吗,亲眼见到多年前的人遗留下的物件,想象着他曾经坐在这样一张桃红色漆雕太师椅上,从一个剔透精致的青花盖碗啜饮茶水,和下坐的好友聚会,好像我们今天约在咖啡馆聊天一样,那一瞬间,我感到一种跨越时空的交互,奇妙的感觉。你看,古人也会无聊,也会邀请三五好友来家玩耍,至于他们聊得什么,那就无从得知了。怪不得会有一部电影叫《博物馆奇妙夜》,博物馆实在是一个会发生奇妙故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