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龙凤喜烛的泪淌了一桌。
鼓乐渐息,宾客们纷纷打道回府,新房里便只剩下两个人。
宫里的旨意传出来,如锦就掉进了冰窟窿里,抓着苏泰问他要虎子,他也只能抱紧她,任她在自己身上捶打、撕咬、嚎啕。她悔啊,恨啊,她一遍遍说不该跟了你,不该让虎子认了你,不该信你,她说我掏心窝子待你,你就是这样对我好?她的发髻全乱了,汗水混着泪水将碎发糊了满脸,眉黛脂粉东一抹西一团,皱巴巴的衣裳上沾了涕泪,苏泰从未见她如此狼狈,她也从未许自己如此狼狈,可此时,她也不过一个普通的妇人,被人挖去了心肝,心神全都散了。
这样歇斯底里闹了一场,她就跟被抽了元神似的,卧床不起。
虎子再没回过绛云轩,宫里娘娘赏了恩典,说皇上既然喜欢忆宁,不如留福晋和小贝子在宫里多住两天。头回离家,头回离了娘,小家伙哭了整夜,不吃不喝,祐龄心下不忍,说这孩子还小,怕是在宫里冲撞了哪路神灵,还是回家的好,这才许他们回了贝勒府。这刚回来没多久,勉强喂他吃了点粥,娃娃就全吐了,小脸通红,一摸额头,烧得发烫。祐龄吓得不行,一边派人去城外通知苏泰,一边到王府去请那边的大夫过来——毕竟老王爷的孙儿孙女都不大,大夫在儿科上在行。
苏泰可算是焦头烂额,两边心尖上的人都病着,还不能叫外人知道如锦为什么病了,城里城外跑着,哪个都放不下。好容易如锦能起来吃点东西了,又听说虎子病了,那更是病在儿身痛在娘心,不出十天就瘦了一圈。
可这懿旨摆在这儿了,前日娘娘还派了贴身的太监来给小贝子送药,不免又问杂家几时能喝上贝勒爷的喜酒啊。祐龄知道苏泰人还恍惚,一边拿了银票谢了这位公公,一边说我们算了黄道吉日,正是下个月初八,到时候一定请公公赏脸。
下个月初八?苏泰心里发愁,什么都没张罗是一回事,如锦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是个了呢。祐龄倒也不紧不慢,“贝勒爷您也别担心,该准备的我这些日子一样没落下,准委屈不了你的新娘子。至于她那边,再不情愿如今也这样了,为了见着孩子,她也会嫁的。您啊,还是不懂女人。”
是了,虎子夜夜都是喊着娘哭累了才睡,祐龄陪在旁边,也难免熬到深夜,白日里还要盯着熬药喂药,哄着他,你要乖乖听话,好好吃药吃饭,病好了你娘才来看你呢。小家伙虽然底子好,但到底年纪小,又受了惊着了寒,好是在向好,可也慢。如锦心里惦记着她的心头肉,又听喜子说孩子还没大好,自己还病歪歪呢,也就坐不住了,拉着苏泰哑着喉咙,“贝勒爷,我认了,我嫁,我嫁......”
祐龄说她受这么大委屈,婚事上断不能再俭省。虽是侧福晋,一应俱都是当正妻过门来张罗的,大红嫁衣,八抬大轿,把个如锦打扮得如同二八娇娘送进了洞房。喝过了交杯酒,吃过了子孙饽饽,十全太太说,生不生啊,苏泰戳戳如锦,她低低应了一句“生”,这泪就又滚下来了。生有什么用,生下来又不是自己的。
不知寂静了多久,苏泰不敢再碰她,可外头屋子里的自鸣钟已经敲了十二响,又是新的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