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尽力气——活着

鸣凤乔摄

文|鸣凤乔

1-

昨天出院,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多了。在医院住了九天,房间布满了灰尘,哪儿都是脏兮兮的。虽然病已经痊愈,但依然浑身无力,简单收拾床铺就睡下了。

清晨起来感觉好了很多,在家里睡得就是香,漫长的休养生活又要开始了。

把脏衣服丢进了洗衣机,洗衣机开始工作。阳台外面,校园里的柳树变得深绿。其实已经是夏天了,我却总是感觉春天才刚刚开始,可能我心里的冬天太漫长了吧!

走的时候,柳树枝头上的颜色是鹅黄的,只有浅浅的绿。浅绿变深绿,只在几天之间。

房间里的温度也提高了好几度,这样的环境令我感到舒适。天气越来越暖和,老公说我的好日子要来了。

是啊!自从生病以来,对温度很是敏感,稍有波动身体就会有感觉,一不小心便会生病,轻则躺在床上休养,抗不过去就进了医院。

咽喉感染这个病,不到二年时间就住院四次。不愿去想,细想满把辛酸泪。那种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不能喝水,不能吃饭,不能说话,不能出门……就连过年,都是爸妈来看我。

乃至我几天不给爸妈打电话,他们就以为我是不是又病了。所以我就会忍着痛给他们打电话报平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所有的一切轻描淡写。

七十岁的人了,还要每天为我操心,心里很是不忍。母亲节那天,朋友圈铺天盖地的祝福,可是我只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满含深深的歉疚。因为那时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只手在打针,另一只手吃力地拿着手机,还要口齿清晰地讲着每一句话。眼睛里含着泪水,努力控制着情绪,不让声音颤抖沙哑,不让眼泪流下。

我一边说着自己很好,一边道歉不能回去看妈妈。妈妈说,只要我好好的就是给她最好的礼物。此时我想到了远方的儿子,他对我也说了同样的话。放下手机,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感觉妈妈好可怜。做我的妈妈,她的心很累,我每一点的苦和痛都牵动着她,可是我又如何!

是的,“总是越要越多最后要解脱,可是我又如何,谁能给?”过后再听李健的《水流众生》,这句歌词深深地触动了我。便随手发了朋友圈,蛙姐姐读懂了,被人懂也是一种极大的幸福,仿佛痛苦被人分担了一样。

谁能给?其实一切的苦难都只能靠自己,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而且能够忍受得了的痛都不是痛。就像年轻时一样,“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所以,再住院我就不告诉爸妈了,怕他们因为我频繁生病而伤心痛苦。伤心痛苦也是小事,更担心的是他们的健康,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日本鬼子肆无忌惮地残害生灵,我作为旁观者却束手无策,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2-

洗衣机依旧轰隆隆地响着,我的电话这时也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爸爸打来的。

“你现在在哪里?”爸爸问道。

“尚志啊!”

“你别骗我了,是不是又去哈尔滨住院了?”

“没有,真的在尚志,不信咱俩视频吧!”

“别骗我了,阳阳(我侄女)都告诉我了,你妈要去看你呢!”

我一听爸爸是真的知道了,再撒谎已经没有意义。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描述了一下病情,心里脆脆的,不敢揣测爸爸的心情。

这次口腔感染发展得太快了,三天的时间整个上颚就长满了白斑,吞咽困难。

我们去了县里的医院,可是医生毫无办法,只能又来省城。

说心里话,我住院都住怕了,整个过程都像在恶梦里。我想痛苦来了,就要我一个人来受吧!一个人的苦痛能换来全家人的安康,也值。就是苦了老公,一直陪着我。

老公说,这辈子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上辈子欠下的债。我有的时候也会唯心一下,不然对老公的歉疚怎样才能释怀。

3-

阳阳很懂事,她只告诉了爸爸,并没有告诉妈妈。我在想,那妈妈为什么非得此时来看我呢?莫非是母女之间真的有心电感应,她已经感觉到我正在痛苦里挣扎?

人常说,“醉过就会知道你最爱谁,病过才知道谁最爱你。”这句话是绝对的真理。

这次生病住院距离上一次才一个月。

上一次也没打算告诉家人,但我却忽略了一两天打个电话报平安这一细节。妈妈好几天接不到我的电话,便直接到了我家,敲了好长时间门,没有响应,她便意识到我可能生病了。

妈妈连夜赶到哈尔滨,医院的房间九曲十八弯,像迷宫一样,不熟悉的找来很是费劲,可是妈妈还是找到了。

我背对着门,接着妈妈的电话,猛一回头,却发现妈妈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手机,那一刻,瞬间泪奔。

那一刻的心情,真的无法形容,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在痛苦中见到了妈妈,病痛仿佛减轻了,难过的是妈妈年岁大了,还在为我操心。

我不想让她陪我,她的身影总是锐锐地刺痛我。可她硬是陪我到出院,她说回家也无心做事,看不到我会更难受。

其实我心里是希望妈妈留下的,有哪个母亲忍心放下病弱的孩子,又有哪个孩子不依恋母亲的怀抱。有妈在身边,吃得香,睡得稳,心里更踏实。

妈妈每天都会给我买好吃的,给我洗脸梳头,还为我买了两套睡衣,都是我喜欢的花色。我仿佛又回到了小女孩的时候,快乐要是能定格多好,要是永远长不大多好!

回到家又陪了我好几天,才被我“撵”回到她自己家,那个家里还有一个老父亲啊!

那几天我真的像一个孩子,仿佛回到了童年一样,被妈妈宠着爱着,可童年时的妈妈是那么年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好像忽略了妈妈也曾满头秀发,也曾满脸的胶原蛋白。而现在,不经意间发现妈妈变老了,而我还需要妈妈来照顾,还要妈妈来操心。

妈妈的爱我要一点点地用,小心翼翼地用,不能浪费,我怕,真的怕,怕一不小心再也抓不住。

不想让妈妈知道一切,也只是想惜福。虽然手里握着的幸福很薄,但毕竟还有,总比没有强得多。只要活着一切就皆有可能。

鸣凤乔摄

4-

我也曾总结,这次为什么这么快又病了,上次出院后本想好好养生的。我便对老公说,咱们回农村吧!

在农村住平房,出来进去方便,可以经常晒到太阳;园子里有各色蔬菜,山上有野菜,可以吃到樱桃,草莓等一些绿色水果;还能到河边散步看鱼,读书写字不胜惬意……

更重要的是空气清新,环境安静。这一切对休养生息都是很有帮助的。

然而想像总是美好的,现实无法预测。我们也是在晚上回的老家,妈妈提前给房间通了风,晒了被子,烧好了火炕,还拿来米面、鸡蛋、油盐酱醋等生活必须品。因为我曾跟妈妈说过,整个夏天我都会在这里渡过,我想亲近一下大自然,让大自然滋养我,让我更快地好起来。所以妈妈忙忙碌碌好几天,为能天天看到我而兴奋着。

可是我第二天醒来就浑身不舒服,头疼恶心,嗓子也疼,更重要的是胃好像被堵住了,什么都不能吃,浑身轻飘飘的,像踩在云雾里。

找来诊所的大夫,挂了点滴,效果不佳。我总想,都打点滴了,不可能再厉害了,很快就好了,明天就好了……可是接连五天,打针不见效,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节奏。

第五天早上,发现便血了,我不想说,想自己吃点药好了就行了,但又怕万一耽搁了,后果会更严重。我便告诉了老公,他马上做了决定,不能再住下去了。可是我还在犹豫,我在想,我应该怎样告诉爸妈呢?直接说我有病了吗?不能,坚决不能,我怕看到他们难过担忧的眼神,我也说不出口。

可我也知道不走不行了,上车以后,便给妈妈打电话说,我走了,是因为凝血不好,要监测,而镇上的医院不能做凝血酶的测试。

这个理由妈妈会相信,而且该不会太担忧。因为我从心脏手术以后,就开始吃抗凝药,凝血异常是经常的事,她已经习惯了。

回到尚志直接进了医院,采血,开药……也没有打针,过了几天症状就缓解了,能吃点饭了,我很高兴,以为慢慢会好起来的。

也忘了是第几天,上颚开始溃疡,最开始不耽误吞咽,但是发展得很快,三天时间,整个上颚兼咽喉处都布满了白斑,吃饭像上了刑一样,疼痛难忍。我都不敢看,看了整个人都不好了,腿都会发软。

第三天的中午,我鼓足勇气看了一下口腔,整个上颚密密麻麻爬满了白点,密集得令人恐惧。我想我应该是得了绝症,老公说走吧,去哈尔滨,住院吧!

从内心我是拒绝的,因为刚刚出院一个月多点,我不愿意相信,这么短的时间,我又病了。可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我甚至怀疑,医生根本治不好我的病。

来到哈尔滨医院,医生看了上次住院的病历,看了我的口腔,确诊为复发性重度口腔溃疡。

他们在讨论我的病状,我听到一个词——满天星,他们形容我的溃疡像满天星一样。夜空中的繁星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美好的样子,这一刻却全都变了味道,以后也不会再喜欢星星了,满天星已经给我留下了阴影。

5-

本来这次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可是侄女知道我病了,从山东飞来看望我。看完我又回老家看望她爷爷奶奶,我一再叮嘱不要告诉她爷奶,她还是做了“奸细”,还好她只告诉了我爸。我想大概是妈妈非要来我家,她拦不住了,不得已告诉了爸爸。

于是出现了上文中我和爸爸的对话,爸爸是想确定我是否真的出院了,真的在自己家里。这一次妈妈若是发现我不在家,肯定又吓坏了,真的不敢去想象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

心脏手术后的这些年,恢复得还不错,谁承想仅仅是咽喉就住了四次院呢!第一次是2017年元旦前,第二次也是一个月后,这两次全是在感染科就诊。第二次出院后也没有痊愈,缠缠绵绵到了六月,天气暖和才渐渐好了。

一直到春节都还不错,过了年,初几的时候,先是舌头上长了一个溃疡,一星期后自己好了。过几天又长了几个,便开始用药,基本还能控制。家里来客人,出去吃了一次火锅,全面爆发,惨不忍睹,痛不能忍。

去住院,病房紧张,后来溃疡发展到整个消化道,挂了急诊才住上院,整整四天不进米水,不堪回忆。

总是做梦,奔跑,跌倒,迷路,见鬼,密林,大海,黑洞,找不到出口。无穷无尽的恐惧在每一个白天黑夜……

这一次住的口腔科,怕住不上院走弯路,找了朋友帮忙,还算顺利。

嘴格外地痛,每天点两次止疼药,都不能进食,我都没有信心了。医生为了能让我吃点东西用了麻药,因为越是不吃东西越是缺少营养,病好得就更慢。这个道理很简单,此时要去做却比登天还难。

平时,维生素、蛋白质、氨基酸、电解质等等都只是一个符号,健康的时候感觉不到它们对身体的重要性,可是通道出现了障碍,就只能从药物中摄取了。

神奇的大自然,给予我们很多东西,又夺去很多东西,怎样才能平衡呢?真是越老越敬畏自然!

人的身体就是一个动态的平衡,要掌握好真的是一个技术活。

6-

妈妈明天就来了,我已经好了,不再怕面对她,反正她也不知道,就继续瞒着吧!

这也是善意的谎言,虽然我活得很用力、很累,但我依然觉得很有意义。我是她的孩子,是她的世界,是她的全部,这些就够了。

我喜欢看到妈妈开心。妈妈说,不求我能对她怎样,只要我能活着,和她做个伴就够了!所以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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