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几年前妹妹跟我说过一个笑话,她说网上有个段子,说现在的城里人都希望能够回乡下安栖身心,都以为回到乡下就可以享受“田园牧歌”般的生活,但他们哪里知道,真正到了乡下,只有“田园”,没有“牧歌”。
用语言文字的组合来表现现实与理想之间的落差,这个段子编得挺好。
有一天晚饭时间,我跟老彭就来了个“田园”与“牧歌”之辩。
当时,是在感慨现在的孩子为何如此脆弱,这样优渥的生活条件,却催生了越来越多的情绪问题,和厌生的恶性事件。
话题是老彭说起的,说着说着,他突然激动起来,“我们小的时候,哪可能有这么多的情绪问题?你知道是因为什么?”
啊?是因为什么呢?我们都出身农村,小时候在沟渠里、在田埂边撒欢玩乐,学习与成长,或者按照大人的说法叫争取有出息,那都是凭借天意完成的小概率事件,那不就更快乐嘛!
老彭的表情好似并非如此,甚至转而有点激奋,闭了口听他讲,因为基本上他要发表长篇大论了。
“我小时候,除了个子小会被人欺负之外,那过的什么日子,你想都想不到!”哦,他可能忘记了我也是农村出身的了。
“那时在稻田里插秧,那个蚂蟥直接吸到腿肚子上,不可能拍干净的,拍了旧的新的又来了,你只能忍着等到家里再把它拍出来用盐腌死。干起活来的时候,你就是一个机器,没有退缩没有软弱的机器,你的任务就在那里,干完才可以上岸吃饭!”
“还有割麦子的时候,那个麦芒扎得你眼睛生疼,那麦叶经过了曝晒干涩无比,割的时候要小心不能被它划到手。玉米也是,夏天的玉米地叶子遮得严严实实,你要从密实的叶子中间穿过去往前走掰玉米,你就要学会怎样快速通过而不被玉米叶割到。这些现在的小孩哪里体会得到?”
说来惭愧,我小时候插秧都是大人的活,我负责帮忙洗菜给做饭的人打下手;割麦、收玉米我也不用参加,基本是留在家里做最轻松的活儿,一点没有老彭说的那样的感受。
“割麦割稻还不是最可怕的,打稻才可怕!”顺着他的话,我似乎也回到了以前家里的晒稻场,人们在打稻时有严格的分工,前后左右应该是有四拨人。一拨人站在最外围,把一捆捆的稻捆往里面的人手上接,中间负责打稻的是最核心的人们,他们把一抱一捆的稻捆接过来,先是正面往下押到脱粒机上,那时,稻粒在脱粒机的作用下四处乱蹦,蹦到衣服上眼睛里嘴角头发里,忍受着稻粒的袭击之余,还要快速地翻面,让稻捆的几面均匀地接触脱粒机。
如果是新手,动作不快捷,手拽得不够紧,有可能被惯性把手随着稻捆一直往前卷,被脱粒机把手指头截断的。
在打稻的人们侧边,左右各站着一个人。其中有一位整理稻堆的人,他用木掀把打好的稻子推出来,以免堆积在机器下影响打稻。另一个人,手执铁叉,把打稻人手里已经脱粒完毕的稻秸叉起来堆到一边。就像搬一座山,从待脱粒的稻捆上,经过了脱粒,再堆成一座稻秸的山。
但这之间的四五米,稻粒迸溅,尘泥飞扬,嘴里眼角眉毛头发里,已经都是尘灰,不能动不能眨,那细碎的稻芒无处不在。
“你那时负责干什么?”
“我干的不是最危险的,是在脱粒机下整理稻粒,就是那个活,都是累得要命。稻粒不停地往你身上脸上蹦过来,不能擦也没空擦,到处都是,怎么擦?只能一直忍着,直到打完稻子!”
我再一次沉默了,这样的活我确实不用干,我干得最重的是在最外围递稻捆,花一点臂力,基本上大人见我累了也会立马把我换走的。
那确实,在这样的农活锻炼下,哪里锻炼不出来坚韧的心性呢?
天地之间是最能锻炼与成长人的,可是,现在的孩子有多少时间在天地之间,接受最本然的教育,经历最本然的劳动呢?别谈孩子了,我们大人都很少能有机会接触泥土了!
确实,老彭对于幼时的农村生活经历是没有太多留恋的,他的下巴上到今天还有个清晰可见的疤,他说那时自己哭闹,母亲在地里干活,被他缠得没法一把推开他,他下巴一下子在石头上磕了个口子,鲜血直流。那半个月,他的下巴有时吃饭还往外漏米!
我感觉那时的医疗条件再差也会去给他缝两针的,再不济也会给包扎一下,不至于真生生地漏米的吧?
不过,每次他很确定地讲,我想他是想充分表达对当时农村生活的厌恶情绪吧?小时候的事,是真是假,也不必太过在意。
我明白了,我对幼时农村生活的记忆,和他对幼时农村生活的记忆,真的就像“田园”与“牧歌”的区别。
我之所以能够有心中记忆美好的“牧歌”,是因为大人们在经历辛苦的“农耕田园”生活时,用汗水和爱做了细心的筛选与围蔽,只把“牧歌”留给了我。
可能我们各自都应该感激生活,为了我们不同的收获,我收获了爱和美,他收获了坚强与忍耐。
我们都要感激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