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清醒时,有意识,有判断,有行为,能趋利避害。人沉睡时,要被梦侵袭,在梦里,有意识,有判断,但行为不受控制,听说这是活跃脑细胞对沉睡者的戏弄,戏弄过甚,则能惊醒,恢复意识控制下的行为。但一旦睡到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时候,意识、行为都要丧失,如同一具具有一切生命体征的尸体。此时,屋宇、铁门不能保我周全,只有天桥下的流浪汉,才能肆意沉睡。
我第一次离开故乡,是在梦里,梦到了西方异域。我独自一个不知在什么国度,国人都是金发碧眼,男女众多。他们朝我挤过来,把我裹挟着,然后搔我痒,我痒到醒来,这种痒让我笑不出来,而是无尽的恐惧。这恐惧令我小时候立志不要去远方,不要见到可怕的异域人。
这种想法直到我吃了近二十年的长江水之后,离开了那个四面环山的小镇。那里有一座小山,山被围成一座公园,山顶的制高点是一座阁子,阁子有时开放,开放时登顶就可以看到小镇中心全貌。第一次看到全貌时,才晓得自己住在“锅”里。
我梦见了好友,我们一起去江边玩耍。江上许许多多挖沙船,日夜不停的挖着沙,在江底掏出一个个暗藏的深坑,暗流被深坑指使,形成许多旋涡。我不知情,跳入江中游水,卷入了旋涡中,好友在岸上疯狂喊叫着什么,可无济于事,江水灌进了我的眼耳鼻身。
多年后乘轮船渡长江,心底还有那个梦的阴影,水浪翻滚,不敢久看。江面实在宽广,水流湍急,船只不敢直接横渡,要划一道长长的弧线到对岸。轮船这样日夜往复,渡着游人、旅人、离乡人。
和父母一起,回到了他们的故乡。在祖先的土地上,那个山坳里,搭起一座房子,又过上了农民的生活。然后每年会回去几次,直到外婆没有征兆的离开,外公也挣扎着离开了。就再没回过那个外乡人合力建起的小镇了。
“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
我不愿去,可我又不得不去。
就像一具睡得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尸体一样。我不是个流浪汉,可以肆意沉睡。我终究要被人认领,被人抬走,不能孑然一身的横尸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