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渔翁(祁娟)

早晨的江面雾霭很浓很稠,水面有白色的气体缓缓地上升,两岸的凤尾竹湿漉漉的,有些水珠不时地随着摇曳的竹竿落下来,打在水里,水面会起些一圈圈的涟漪。渔翁的狭长的小船泊在水中央,他带着斗笠,穿着写灰色的衣裤,安静地坐在船尾抽一只长长的烟袋,船的另一端是鸬鹚,同样安静地立着,不时和主人对视一下。

我站在桥上,望着他们的时候,他们同样仰起头看我,包括那只鸬鹚。来了快一个礼拜了,基本已经熟络。我会在清晨从客栈出来,踩着露水走到桥上,看这碧绿的江水,渔翁以及两岸的青山。

山的造型别致多姿,在晨雾缭绕之中,如海市蜃楼般,仿佛从虚无中凸现出来,又仿佛从天际的云层里若有若无地探出,那些飘渺的好似仙境,令人目不暇接。那沿江随船移动的是一副移动的画卷,美不胜收。我曾经在渔翁的船上,他轻轻地摇桨,船便不紧不慢地在水里滑行,水被分开两半,两边的水花包裹着船体,他的目光笃定而安详。当太阳升起,万道霞光照耀着江面,白色的雾渐渐散去,鸬鹚微闭的双目开始咄咄地注视江面,稍微片刻,它如离弦的箭一般张开翅膀,冲了过去,那鱼儿摆动着尾巴,已被衔在嘴里。阳光在渔翁的身上脸上,渡了一层浅浅的金色,他脸上的皱纹舒展着,嘴角含笑,猛吸了一口烟,望着骄傲的羽毛光滑鸬鹚。

我在看他们,看山水,看着充满禅意的一切。他说,你从哪里来?要停留多久。我告诉他我从很远的地方来,不会停留太久,只是让自己体验一下放空的心境而已。城市太拥挤了。他好像懂了我的意思,又好像不太懂。只是看着我笑。鸬鹚在一段时间里是悠闲的,会顾盼四望,有时又闭上那双灼灼的眼睛,要入定的样子,偶尔一声低沉的水下声动,它便马上迅速地睁圆了眼睛。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溜走,在这静谧的的山水之间,唯有和安然和美相握。

大半天过去,竹子编制的鱼篓已经装满。渔翁将船慢慢地划回岸。每次,他会固定地划到一个水流湍急的弯处,便停下来,全是作为行程的尽头。江鱼在篓里不停地跳跃,要抗争着出来,弄出些动静,在空气里,在江面上,那声音一直倔强地响着。阳光更烈一些,接近中午,小船返回。船两侧的水花依然翻滚,包裹着船体,簇拥着向前。逆行的速度总归缓慢,渔翁花白的胡须在风里颤动,他的双臂要更加用些力量了。鸬鹚懒洋洋地,快要睡着了。

回到终点,船靠了岸。他拿起绳索将船在岸边的铁环上拴牢,接着便挑起放在船上的扁担,扁担有些年头了,深褐色,澄亮,冷幽。鸬鹚一跃而起,双爪牢牢地抓紧,傲然地站在扁担的一端。

他回头望了望稳稳的鸬鹚,步履轻快地跳上石阶,那条不太陡的石阶向上漫延,途中的植物茂盛,有些略带苦涩香味的雏菊,一簇簇地堆积,形成淡紫色的花海,凤尾竹俏丽,高大,那些叶荫遮天蔽日地,不远处的橘子林开出碎粒的白色花朵,细细的枝条有墨绿油亮的橘子坠满,沉甸甸地低了头。这条路通向阿香酒馆,渔翁在酒馆的门前停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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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热气腾腾的,招牌菜是麻辣江鱼,吃客们正酣,不断地吆喝拿酒来……

正午的阳光有些狂浪了。渔翁站在那里,五十岁左右的阿香一袭湖蓝色的长裙扶着门框,望着他。那眼神里有温柔,有火焰,我看得分明。有人过去接了鱼篓,阿香轻声说,进来吃饭啊。渔翁摇头,脸上的汗珠急速地滑落到古铜色脖颈。他有些赫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忍不住笑。他这么大年纪了,居然像个年轻的后生,恋爱中的后生,那羞赫的眸子,那无处安放的粗糙的双手,拼命搓着。他牵动了一下嘴角,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然后扛着扁担上的鸬鹚,一步步离开。

阿翁,我叫他。他回首望着我摆手,下次想坐船了再过来。阿香的酒馆在山脚下,而我居住的客栈在百米之外。这之间有一座平整朴素的桥。桥身简洁明快,只用几个铁管点缀扶手。桥下是漓江,一汪碧水波澜不惊。在客栈的窗边,一抬眼便看到阿翁和他的船,以及船上的鸬鹚。偶尔能看到阿香的纤弱的身影,她对着门前的榕树上一面小圆镜梳妆,不时地看一眼船上的阿翁。阿翁感应似的会抬起头看她,两个人对视,目光纠缠着,像漓江的水,绵长,柔情。

那是个傍晚的漓江。江面被夕阳斜照,瑟瑟半江,魅红半江。我在桥上站了许久,阿翁的船空着,寂寞地泊在水里。我突然有了想见他的念头,他怎么了?怎么没有在船上?按照惯例,早上和傍晚,他一定在船上,带着鸬鹚猎渔了。

阿翁曾经载着我划船的时候,讲了他的故事。他年轻就喜欢阿香,阿香也喜欢他,两情相悦,可是女方家嫌弃他贫穷,不同意这门亲事。他边摇桨,边出神地望着前方,表情凝重起来,似乎当年的凄凉场景又再现,停了许久,就那么一直沉默着,只听到江水被拨动的声音,只听到他近乎焦灼的心跳声。她嫁了个有钱人,生了几个孩子,丈夫在一次车祸中丧生。阿香守寡了十几年,而我也一直没娶。

他有些沮丧,花白的胡须又颤动起来,顺手摘下斗笠,头发被斗笠压得凌乱,我这才注意到,五六十岁的阿翁那么俊朗。

阿香开了个酒馆,生意很好。阿翁每每捕到新鲜的江鱼,就会送过去。起初不收钱,阿香说不要钱就不收鱼,这才成了买卖。阿翁每次送渔的时候,站在阿香的酒馆面前,望一眼她就心满意足。那回走的路,脚步格外轻松。

阿翁自己开荒种了果树,也略有丰余。他的小船和鸬鹚,以及自己褐发俊颜的形象,已被多数过来旅游的客人喜欢,并合影留念。照片曾经被发在各大报刊上,人们慕名过来的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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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记者过来采访,问孤家寡人的他需要什么物资,都可以满足他。阿翁在简陋的房屋里,指着自己置办的彩电,洗衣机,冰箱等物件对记者说,你看,我什么都有,什么也不需要。记者又问他可否愿意到山外的城市生活,他连连摇头,不去啊,坐车会晕车。住这里多好,这里是我喜欢的地方,有感情……

阿翁的心事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固执地守在那里,每天能不远不近地看着喜欢的女人,就足够了。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向阿香表白,他低头望着不断流淌的江水不说话,那水里映着迷人的山峰,山峰终年苍翠,所以江水染成碧绿的颜色,像阿翁浓稠的情愫。

那小船再次到了湍急的地方掉头,阿翁说捕渔到此就可以了,下游更多的鱼,让别人去网吧,我不能太贪了。他总是温润和适可而止,连喜欢的人都不曾再表白。就那么痴痴地守着,望着。

我顺着弯曲的小路,来到阿翁的家里。他门前的柚子和橘子都已经盛极,不可抑制地将蜜甜的味道释放出来,几只小母鸡悠闲地散步。阿翁眯着眼睛半躺在竹藤椅上,身上搭着一个灰色的毯子。一壶红茶在电炉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阿翁感冒了。在发烧,我倒了杯递给他。

阳光的余温递减,有些凉意像网一样,悄悄地弥漫笼罩过来。我坐在他旁边,他睁开眼睛看了我,声音有点暗哑,这几天不能载着你划船看风景了……

我摇了摇头,不说话。天际的星星正一颗颗闪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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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该离开,收拾好行李,我乘车离开的时候,漓江的晨雾依然翻腾,两岸的山峰依然在雾里飘渺。从车窗里,目光一一掠过古镇的建筑,古镇的石板街,榕树,三角梅,凤尾竹,碧玉般江水,我的目光不舍地抚摸了他们。这些是给予我美好记忆的地方,难舍离。

而渔翁竟然挑了扁担,鸬鹚立在扁担的一端,站在路边提了满满一袋柚子和橘子,从窗口递给我。

有机会再来,他说。我抿了抿嘴,微笑着点头。蓦然看到阿香,盘了头发的她格外动人,仍一袭湖蓝色的裙衫,站在阿翁不远的地方………

但愿人长久,青山永不老。

作者:祁娟,河南省作协会员,南阳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作品发表于《莽原》《湖南文学》《散文选刊》《时代文学》《长江丛刊》《满族文学》《奔流》《西部》《黄河》《山东文学》《河南散文年选》《躬耕》《鹿鸣》《海外文摘》等杂志。曾荣获“河南省首届文学期刊联盟奖”“长江丛刊文学奖”“莽原文学奖”“第一届南阳新锐作家出版奖”“南阳市第七届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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