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主人翁是一德高望重、玉树临风的心理师。为尊者讳,写这个故事时,我需要给他另取一个名字。可我想啊想啊,想破头也想不出比「吴益军子」更为尊贵的名字了。怎么办?那就借他用用呗。
好了,既然他跟我同名,那我就用第一人称来叙述他的故事吧。
连载中,第八篇;上一篇:[连载·一具心理尸⑦]一个心理师的泰山情结就是,找个像样的地儿刻写「×××到此一游」……
1.
在去济南的火车上,我给一个住在我心里的姑娘发了条微信,报告了我的所思、所想、所盼。我是觉着,我有必要让她知道,我在惦记着她,虽身在千里之外。
发完微信,窝在那带着霉味的靠窗座位上,我感觉我呆呆的就好似斯金纳箱子中的小白鼠,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去按一下按键,期待着有什么东西蹦出来。不同的是,小白鼠按压按键后,时不时地会有一团食物掉进来,而我呢,等火车到站了,也没收到她的任何回复。
早先正是她说的,她对我没感觉,可我以为那是女生固有的矜持和刁难。于是呢,我傻不愣登地仍不停地送着小礼物,逮个由头就试着约她。对此,她只是表示谢谢我的好意。我想,是不是我的努力还不够呢?整日里挖空心思地琢磨,如何才能讨得她欢心。
慢慢我发现,我们的交往模式陷入了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的境地。纵使偶尔有回应,那也是诸如「求你别再逼我了」之类的字样。
旧时,因为我的缘故,她都很少在同事群里讲话了,关于她的事情,我大多是从别人那打听来;虽然每天上班都能看到她,可她那冷冰冰、硬梆梆、无动于衷的模样让我想撞墙;工作之外就没了联系,再有的交集,也不过是上下班的路上一前一后走那么一程。
她一丁点儿的机会也不给我,好像她真的是很不喜欢我。可问题是,我偏偏就是停不了、放不下!「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之类的千年古训,在我听来根本就是鬼话。
到济南,时间已经很晚了。一住进宾馆,就把旅行包随地一丢,躺床上去了,双眼直视着天花板,脑袋像是关机了一般停止思考,一动也不动。情感上的琐碎把我整个人压制在那儿,无法动弹。对于生命中的缺口,感受到无法弥补的歉意。
饱饱地睡了一觉后,去冲了个澡,再躺回床上时,想着要不要找谁聊聊呢?可开口和人谈论的勇气,在每次得到无声回应后而流失……
见天已经放亮了,我便翻身起床,在路边吃了早餐,就上大明湖畔去了。在那晨光里,湖光山色、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大多还沉浸在睡梦中,只有晨练的人们在小路上跑步,在湖边练声,在亭子前做操。而我呢,沿着那湖畔,踏着薄薄的晨雾,迎着习习的晨风,心里装着一个姑娘,却怎么也放不下!
这些年,我干过不少这类愚蠢的事情,但自我批评太容易毒害我的天真,这个最宝贵的财富,或者说天赋,是任何一个有创造力的人所不可或缺的。都已经这样了,自我批评就不必了吧?要紧的是,搞清楚「放不下」究竟是「为什么」。
在大明湖畔,我满脑子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幸好,心理学在处理这档子事上有专长,就像学者海苔熊讲的,心理学的背后,其实就是针对一个现象提出几种不同的解释,把原先就模糊的事情搞得更复杂。
2.
跟过来人交流时,我往往会发现他们言语间透露出的人生一大悲剧:你追求她的时候,她压根没把你当回事儿,可待你放开手、转了身,她才觉得还是你最好;而那时,多半都已回不了头。
或许有人会说了,那不正是一雪前耻的好时机嘛?如果这样想,那只能说,你真的是太孩子气了。
社会心理学里有指出,随着时间的流逝,归因越来越具有情境性——人们会将过去很久的事件解释为背景的原因,而不是行为主体、刺激客体的原因。
也就是说,当初你们没能在一起,你不太会觉着是因为她不好,也不太会觉着是因为自己不好,你会觉着是「世道」不好,你们俩倒都成了「世道」的受害者。这时光,如若她生活不如意,回过头来找你,你们相互舔舐伤口还来不及,哪还有报仇雪恨的心思?!
但尴尬也跟着来了:你陷入了趋避冲突之中——一边回不了头,一边余情未了——两边都在撕扯着,你知道这种滋味肯定不好受。
此外,当那个曾经在你眼里袅袅婷婷、美艳无双,似这般高贵清绝、世上少见的姑娘,转眼间跌进了生活的陷阱,低声、哀怨地出现在你眼前,你肠子都悔青了吧?!
或许是早有预见,为着尽可能地回避这样的局面,所以呢,我一直在犹疑着,这手,是放还是不放?或是再等等,等到彻底死了心再放?
3.
为了找到浪漫爱情的内涵,我也曾翻阅了近半个世纪的心理学方面的研究成果,发现当人们陷入爱情的时候会发生一些特殊的现象。
首先会发生的是另一个人开始被赋予了「特殊意义」,就像刚刚从我身边经过的一对小青年,其中一个掏出手机,在相册里翻找出心爱的人儿,指着照片对另一个讲的,「我的世界有了一个新的中心」。
萧伯纳也用了不同的方式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他说,「爱情中的人会夸大一个女人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差别。」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不仅这个人对你来说有特殊的含义,你会全身心地关注她,你会对她极度地吹捧。而且你的精力也会异常的旺盛,仿佛飞到了空中,整宿睡不着,一直到黎明。即便睡着,午夜梦回,到处都是她的身影。
就是这样,那一段时光里,我把全部的关注都放在她身上,尽管她凶我、不理我,还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刺激我。
当然,无论旧时还是此刻,我都可以列出我不喜欢她的地方,但对这些我马上置之不理,然后很用力地去爱着,只因那个「特殊意义」还在我心中死乞白赖地存活着。
4.
爱情发展有种种原因,爱情消亡也有种种原因。我也许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全部,但是我还是知道不少,而且大多都和自尊有关。
自尊,作为一种心理现象,有两个相关的方面:个人效能感和个人价值感,正是这种信念——或者,更准确地讲,是这种体验——我们才能活着并值得活着。
自尊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和经验。它影响到我们出入什么样的场所,影响到我们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影响到我们和什么样的人来往,也影响到我们对爱人的选择,以及在爱情关系中的行为。决定爱情成功与否的诸多至关重要的因素中,自尊的影响是极大的。
有人因为自尊不足,在爱情中遭遇点挫折就退缩了,甚至仅因为害怕自尊心受更多的伤害就绕道而行、逃之夭夭。也有人因为自尊不足,根本无法接受对方不喜欢自己的现实,想力挽狂澜,进而造出种种事端来。前者的表现多半是「拿不起」,后者的表现多半是「放不下」。
正如心理学家纳撒尼尔·布兰登在《浪漫爱情的心理》一书中说的,如果不了解绝大多数人在两性关系里都有某种自尊不足的话,我们就不可能理解大多数两性关系中的悲剧。
这就是说,在我的心灵深处,没有感觉到我有足够的自尊:我不觉得我这样会讨人喜欢;我不觉得别人爱我是自然或正常的。
我并非有意识地持这些态度。在意识层次上我也会说,「当然,我期望有人爱我,我当然值得爱。」但是,在更深层次,我有消极的感觉,它破坏了走向圆满的一切努力。
5.
撇开自尊不足这类带着「病态」的坚持不说,很有一部分人,真心的觉着,对方还没喜欢上自己是因为她还没了解到自己的好。比如我有时就是这么想的。其实,这种想法挺不靠谱的。
心理学家Helen Fisher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出发,认为古时候的人们寿命都不长,没办法像我们一样花上一年治疗失恋,花两年找新伴侣,然后再失恋,再找新伴侣。他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在有生之年赶快找个优质的伴侣交配,生小孩,然后一起抚养他长大。古时候的人们必须眼光好、手脚快地把潜力股抓得牢牢的。
Helen Fisher认为,这种在短时间内快速判定,要不要和一个人发展关系的能力,已经深深地刻在我们人类的基因里,变成了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也就是说,爱上一个人真的不需要太久,一见钟情绝对是人人都有可能遇到的故事。
不过,另一位心理学家McCrae说,一见钟情只会发生在准备好了的人身上。进化让我们对于正在找寻的事物特别敏感,就好像当你肚子饿的时候,会对食物的味道非常的敏感;想上厕所时,就会特别容易看到商场内厕所的标示牌。
这还不一样么?如果你正在找寻新的对象,当然较容易看见身旁的潜力股,并且容易产生恋爱的感觉。
想来,她不喜欢我,可能不是不了解我的好,只是她还没恋爱的需求吧。正如学者皮皮说的,「处在稳定关系中,并未想要另觅情感寄放处的男女们反而会觉得身旁的潜力股惹人厌。因为他们没有准备好把心打开,也不打算这么做。」
6.
其实,「放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我总以为我与她的感情是刻骨铭心的,那它的消亡也该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所以我告诉自己,除非有那么一件轰动的事情发生,我才能真正地放下。
可问题是,万一真有那么件轰动的事情发生了,只怕我不但不能放下,反而在我眼里,我和她的感情变得更加刻骨铭心了。
那怎么办呢?有人想到了去关注心理学,想,或许成为一个心理专家就能通达世事,处理这些问题就易如反掌了。据目测,不少人正是抱着这个心思走上心理咨询师之路的。
事实上,感情事,难就难在无法自控,即便是心理专家也并不是什么教主,更不能保证能处理好自身情感上的问题。一如海苔熊在接受采访时对我说的:「在感情的实践上(我)也没比一般人高明到哪里去,有时候我写的东西,自己也还做不到,大多数的时候,我只是站在一个『大家一起共勉吧』的立场而已。」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容自己沿着大明湖畔往前走一段,我相信,人性中有一个很可靠的制动系统,它不会让我在完全没有希望的事情上执著太久。
有句话说了也许你不信:十年后,我可能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了。或许,那时候我才真正惊觉,原来我最害怕的事情,不是我无法放下她,而是有那么一天,我突然不喜欢她了。
7.
值得庆幸的是,不管在生活中,我有过多少伤感,甚至让人绝望的爱情经历,也不论在做心理咨询师的时光里,我与多少因爱情而遍体鳞伤的人接触过,我从未对爱情失望过。所以这些年,我还挺愿意和人们议论爱情的。
但我要承认的是,对爱情我还只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每一种超越爱情的纯现象学面向的陈述,都将使我遭受到批评。即使一分一秒,我也不敢存有爱情可以最终得到解释的幻想。即便是最佳的阐释尝试,也不过是在一定程度上成功地将爱情转换成另一种隐喻语言而已。我唯一可以做的,是继续做爱情的梦,赋予它我想要的装束。
在我的梦里,爱情验证着人类的尊严,显示着人类的高贵,我相信爱情是人类身上最接近神性的部分。在我的梦里,说到底,爱情才是生活中唯一能够、也最应该「从心所欲」的事情。
呵,从心所欲?那是要纵然自己继续把那姑娘装在心里不肯放么?不过话说回来,就像有人在文章里写,追求女生是一件美差。
诚如斯言,这个世界有多少事情,能让我尝试着义无反顾呢?!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不论是如花,似玉,胜过天仙;还是素口,蛮腰,风月可见,她走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站在一百码开外就浮想联翩。
这样的姑娘当然不会一开始就喜欢我,我需要在写字楼门口蹲守几次,冒着遭哄笑,甚或被人指指点点的风险,递上一份小礼物。她当然还有理由把礼物给扔了,来一句,嘿,我真的对你没感觉。她当然也有权利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甚至带着哀求,请求我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这种牵绊、思念、追逐,本身对于男人来说,总该是充满乐趣的。求而不得,多少也是宿命。可你我肯定都曾听闻,人生几个最美妙的时刻,总是包含了一句,「我答应你!」
8.
想到人生最美妙的时刻,我想起达尔文先生在《人类的由来》一书中指出的,凡不事婚姻者,其因有二——
其一,本身是社会中马虎、龌龊、不图上进、软弱而低劣的成员,比起健全的人来,不那么容易结婚。这些身心软弱的人放弃结婚,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其二,那些刻苦节俭、能绸缪未雨、富有自尊心和向上心的人,道德上既严肃、信仰上又虔诚、理智上又聪明而久经锻炼,却把他生命中最好的一些岁月消磨在科学、事业、生存竞争与独身生活之中。
我自问,我若独身终老,该属于前者呢还是后者?若属前者,虽说是身不由己,但在人类进化史上毕竟有益于人种的良性发展;若属后者,虽给优良人种的保存、遗传造成损失,但我终身的努力毕竟给社会带来了更大、更多、更深远的影响。
如此想来,恋爱、婚姻、家庭之类烦人事便不再那么迫切了,我也就可以安心地在这泉城玩耍了。
连载中,第八篇;下一篇:[连载·一具心理尸⑨]一个心理师就纳闷了,这济南为毛和语文课本里的不一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