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昨日回老家探望父亲，闲暇时和妹妹转到老院门前的玉米地里。玉米还没完全成熟，绿油油的一片，在通往大门的路边夹道排列，好像一直在等待我们的到来。

这里曾经住着慈爱的奶奶，她用温润的爱和坚韧的意志抚育了七个儿女，她的儿女又开枝散叶抚育了一群子孙。这里回荡着曾经的欢声笑语，这里曾是爱的天堂。

可如今，除了风吹玉米地发出的莎莎声，几乎一片沉寂。

立在油漆斑驳的红木门前，感到时间的凝滞，一种细细索索的孤寂从脚底从四肢从头顶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那些平平淡淡，那些家长里短，那些琐琐碎碎小事在眼前轮番上演，像电影的胶片旋转，重叠，放大，缩小，逼近，又一点点远离，消失在一片虚空！

02.

岁月流转，光阴飞逝，我们一个个长大，成熟，成家，立业，肩上的担子重了，回家的次数少了。慢慢的，奶奶离世了，母亲不堪多年疾病缠身，也弃我们而去。老院门前的樱桃林一天天败落了，以前常来常往的亲戚朋友慢慢稀疏了，父亲从岗位上退休后，最终无法适应这一系列的落差，变得抱怨悲观，戾气重重！

我爱父亲，从小我就崇拜他，敬慕他，他曾是我的骄傲，我的依靠，我向别的孩子炫耀的资本。他和母亲用勤劳和爱心为我们营造了一个温馨的家，尽全力保证我们的教育，并嘱咐我们做正直善良的人，如今我们长成了他们期待的样子，他却对自己的价值观充满疑问，进而全盘否定了！

我理解他今天的处境，往日家境虽说不上一片繁华 却也欣欣向荣，父亲是七个兄弟姐妹中的老二，读过书识过字，比大伯有文化有气度有胆量，又加上当过兵吃过苦，对于人情世故多有了解和认同，很早就扛起家族重担，成了实实在在的顶梁柱。杀伐决断，果敢勇毅，带领家人闯过重重难关，曾赢得他们的尊重和爱戴。

可是他意识不到，这种长期没有节制的牺牲和没有底线的奉献就像一个人朝圣，最终感动的是自己，看累的是旁人。

独立，是流淌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血液，我们终有一天会生出翅膀，挣脱以往的束缚，体味独自飞翔的快感，他的威望和嘱托看似关爱，却往往绑架了我们的自由，牵制了我们的行动。

我们尊重他的付出，却无法配合他的固执，所以才使得他的抱怨像排山倒海的巨浪，一波又一波袭来，几乎要把我们吞没。

我们知道，他留在过去的那段岁月里，再也无法走出来！

我们也知道，有些山，只能一个人征服！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父亲，也不能例外！

03

我们无法阻止时间的河流奔涌向前，也无法左右泥沙俱下冲刷的痛楚，父亲明镜似的心里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他无法坦然面对失去，无法忍耐被人冷落的孤独，那种被人簇拥的快感让他误以为是常态，会永恒，可谁知片刻之间，一切落幕，现实惨然，尤其是母亲的离去彻底把他推进黑暗的深渊，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事实上，我们一直在回避以前的一切，想把父亲拉回到现实中，那不能说不敢说的过往就像一剂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慢性毒药，沉浸其中，人只会一点点败落之至消亡。

我们爱他，他却以为我们处处与他为敌！他活在一个人的计较里，纠缠不休！

看着他这样痛苦的自我消磨，我们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无力！

我们的那个像太阳一样带来温暖和希望的父亲，真的老了！他没有成为那个温和慈爱，手捋胡须，沉稳通达，充满智慧的老爷爷，也没有创造丰厚的资产供养他的子孙，他琐碎，倔强，任性，甚至不通情理，可我们一样爱他，我们需要在他固执时，密切观望，在他想要跌倒时及时搀扶。

多少次我顶撞他的霸道专横，又有多少次又在悔恨中自我责备，我真的怕留下太多的遗憾，怕在今后的追忆里泪奔成河。但是，我又殷殷的期望他有一天重新把自己找回，心态平和，慈爱满满，毕竟，从内心里感受到的幸福才真的能滋养他的身心。

04.

从老院回来，父亲正平静的坐在室内的沙发上，态度安详地品着红茶翻着养生的书籍，片刻之间，我看到了我想看到的父亲，片刻之间，我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在父亲宽厚无边的关怀中快乐成长的小女孩时代，恍惚中，我们跑着，笑着，迎向那个在灿烂的阳光下向我们张开温暖怀抱的高大身影，他包容我们，关注我们，疼爱我们，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们，是，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