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家
第一剑庄的少庄主项慎在成亲的第二日,于普渡寺出家做了和尚,法号叫惠冲。
第一剑庄剑法当世无双,威名甚重。少庄主夫人夏蓝衣的娘家是德远镖局,在关中一带,更是名重一方。
老庄主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偏偏去做了四大皆空、六根清净的和尚,无不让人费解。
若是此等身份,去大相国寺也无不可,登名为俗家弟子也是可以理解,可偏偏去了名不见经传的越州普渡寺。
第一剑庄与德远镖局联合,夏蓝衣牵头,前往普渡寺要人。
第一剑庄来了二十人,清一水持剑,站在一袭蓝衣的夏蓝衣左侧,夏蓝衣持刀,英姿飒爽,清秀眉宇之间饱含怒气,德远镖局也来了二十人,皆持刀,站在夏蓝衣右侧。
夏蓝衣冷笑,对着眼前口喊佛号的老僧怒道,“老和尚,你便是这普渡寺的住持?”
老和尚辑首,“老衲福深,是这区区普渡寺的住持。”
夏蓝衣一双眼睛瞪的更大,望着眼前这座普渡寺,福深老和尚说的没错,这普渡寺完全当得起区区二字,规模大小还不及第一剑庄的后院,装饰破落更不及德远镖局的雕梁画栋,就连大厅供奉的佛像和香火,也远远不及大相国寺的一个角落偏殿。
出来迎接的也只有住持福深,大厅门后鬼鬼祟祟躲着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沙弥。
一想到自己的情郎,放眼江湖唯一一个有资格当得起自己丈夫的男人却在这样一座小庙出家,还要伺候如此形容猥琐的师父,除却心疼,更是无明火气又添了一把柴薪。
“福深老和尚,我且问你。”
福深的手从未离开脖颈上挂着的陈旧念珠,“施主请问。”
夏蓝衣不自觉的将下巴抬高,目光经过眼底放到福深的光头上,“你普渡寺的武学可比得上第一剑庄和德远镖局?”
福深道,“比不上。”
夏蓝衣再问,“你福深和尚自身的武学可比得上我丈夫项慎?”
福深道,“比不上。”
夏蓝衣哼道,“那你何德何能做我丈夫项慎的师父,拐骗我丈夫抛家舍业,不顾妻朋,去做那鸟和尚,你该当何罪!”
福深再念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你错了。”
夏蓝衣眼睛一眯,“哦?且听你狡辩,好让天下英雄正目。”
福深道,“贫僧的徒弟叫做惠冲,不叫项慎。”
“妖言惑众!”
夏蓝衣将刀举起,后面四十人同时齐刷刷的抽出兵器。
“给我进去寻少庄主。”
“慢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从门内走来一年轻和尚,和尚眉目甚是英俊,唇红齿白,哪怕身着土黄旧僧衣,也掩盖不住其身上的华贵气质,可这华贵之人却双手合十,低眉默念佛号。
夏蓝衣见到和尚这般模样,双目一红,不由得悲从中来,更似有万般委屈,千种无奈,“项郎......”
后面四十人齐齐跪倒在地,“少庄主!”
原来这年轻僧人就是项慎,“项慎已死,贫僧惠冲。”
夏蓝衣的眼泪终于溢出,“你为何如此狠心,抛下我就走,若你不愿娶我,你又何必答应成亲?”
项慎叫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并未辱你名节,三媒六证不过世俗虚无,施主自可再嫁便是。”
“你!”一腔委屈立时被火烧成了怨恨,“你辱我,就是辱德远镖局,想必你第一剑庄也不愿与德远镖局为敌,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回去还是用武力带你回去?”
项慎面无表情,“在场的诸位可是贫僧的对手?”
确实如此,天底下能够打得过项慎的人,寥寥无几,项慎少年天才,在其十六岁那年,便已打败了他的父亲,第一剑庄的庄主,江湖上豪杰前来挑战,项慎未尝一败。
恐怕江湖上除了屠人王,没有人能够打败项慎。
项慎横扫众人,众人皆沉默不语,项慎也不纠缠,与福深转身就走,进入寺院,紧闭寺门。
夏蓝衣在外被气的猛掷一刀,刀深深插入木门之中。
第二章 酒肉
方紧闭庙门,人未离远,夏蓝衣的刀便穿透木门,露出白刃。
福深皱了皱眉头,表情也没有方才在门外那样老成持重,反而多了些戏谑,“我说徒弟啊,你武功剑法,喝酒赌博我是万般佩服,可就是这个找女人的眼光,为师实在不敢苟同啊。”
项慎白了福深一眼,望着木门上的尖刃,也皱着没有,自然表情也不像之前的云淡风轻,“你还真把你当我师父,话说,我也有些怀疑我看女人的眼光了……”
福深呵了一声,摇着头拍着项慎的肩膀,“江湖上人人闻名色变的母老虎,也只有项兄你敢下嘴,项兄果然人中豪杰,打虎英雄,不过你小子也有福,母老虎虽恶,但确实是个好女人。”
项慎将肩膀一耸,躲开福深的手,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时至正午,还有四个时辰,这四个时辰里你且陪我喝喝酒吃吃肉,将普渡寺的小沙弥们都遣散了吧,还有,多给些老住持一些钱财。”
福深瘪了瘪嘴,一把抓到脸上,将面皮扯了下来,福深原是一个嘴角有痦子的大汉,年纪与项慎相仿,也剃了光头,福深朝门外努努嘴,“你家母老虎看来要住在这了,怎么办。”
项慎一笑,笑容复杂,“这也是我希望的,别废话,你赶紧去准备酒肉去。”
福深哈哈大笑,“江湖上哪个人不知我福不深打架第三,朋友第二,酒肉第一,如今剃了光头,更是酒肉和尚,酒肉早就准备好了,走走走。”
原来福深真名叫做福不深,在江湖上被人称为酒囊饭袋,而福不深并不是真的酒囊饭袋,而只是喜欢暴饮暴食,但却没有人敢惹他,其一他吃的越饱越能打,其二,他有一个好朋友,名字叫项慎。
江湖上都知道,只要酒囊饭袋福不深想要项慎做什么,项慎总会做什么,哪怕要做的事情有多么龌蹉,有多么的见不得人。
但福不深却也没有让项慎多做一件违背项慎个人意志的事情。
所以福不深和项慎是好朋友,江湖上无人不知。
所以此刻做了和尚的两个人,在释加牟尼佛祖像前大口吞肉,大口喝酒。
喝酒吃肉的时候,福不深没有说话,项慎也是,他们觉得,在佛祖面前吃肉喝酒还说话的话,是对佛祖的不尊敬,再者,福不深没空说话,他总是把每一顿酒肉当作最后一顿,他最忌讳的就是做不成饱死鬼。
而项慎,他就真的将这一顿酒肉当作最后一顿了,所以,他也不想当个饿死鬼。
第三章 寻死
酒足饭饱,遍地残羹。
酒囊饭袋福不深吃了十斤牛肉,喝了十斤白干,用了整整两个时辰。
而项慎吃了一斤牛肉,喝了一斤白干,也用了整整两个时辰。
福不深打了个饱嗝,将剩下的牛肉和白干包了起来,提着牙,“你就那样怕死,酒肉都吃不进去?”
项慎苦笑,“世人谁不怕死,而且越富有,越有名望的人更怕死。”
福不深一笑,“你是哪种?”
项慎道,“我只是不想死。”
福不深继续道,“今晚你一定要死?”
项慎慎重的点点头,“很可能会死。”
福不深扬了扬眉毛,“这样啊,夏蓝衣还在寺外。”
项慎嗯了一声,“是的,所以剩下的两个时辰里,你要拖着她,还有她带来的四十人。”
说着,项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食物残渣,“我要走了,若三个时辰后我没有回来,明日一早到山下的紫竹林为我收尸。”
福不深饶有兴味的看着项慎,“明知道活下来的几率很小,为什么还要去?”
项慎细细的整理僧衣,似乎在整理一件华贵的锦袍,“我这个人最讨厌欠别人的债,该还的自然要还。”
福不深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好让我看着你死。”
项慎笑了笑,“你不会看着我死,你肯定会帮我的忙,那我岂不是又欠你的人情,我好不容易还清,这一斤酒肉的钱我也给了。”
福不深深以为然,“那你至少带一把剑去。”
项慎摇摇头,人已经往后堂走去,“他会带剑给我。”
紫竹林位于普渡山下,离普渡寺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纵然山下发生打斗,山上也不一定知晓。
项慎今年二十二岁,人生刚刚开始,可他却要寻死。
就在紫竹林中。
项慎闭着眼睛,站在竹林落叶中,身体挺的如竹子一般直,一动不动。
天色渐深,细月凌空,紫竹林里一片寂寥。
时间到了,可项慎要等的人却还没有来。
项慎疑惑,屠人王虽然杀人成性,但从来不是不守时的人,项慎决定继续等下去,屠人王说是要拿自己的人头,他就一定会来的。
屠人王说要杀一个人,总是能拿到这个人的人头。
就算面对少年天才项慎也是一样,至少项慎从不怀疑。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用剑杀掉项慎,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屠人王。
项慎和屠人王本来毫无瓜葛,但一次项慎行走江湖时,误杀了三个人,这三个人叫做黄河三蛟,黄河三蛟虽是屠人王的徒弟,却也是一方英雄,不想被项慎误杀。
所以,项慎今夜用一命抵三命,俨然觉得已经赚了许多。
可屠人王还是没有来,项慎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正当项慎想要回到普渡寺看一眼的时候,屠人王却来了。
屠人王身形高大,拿着一把重剑,剑上绑着一个包裹,包裹滴着血。
项慎瞳孔一缩,莫名其妙的觉得那滴血包裹中的物品珍贵异常。
但项慎却没有直接询问,反而说道,“你来晚了。”
屠人王咧着大嘴哈哈一笑,“不,我来早了。”
项慎见屠人王全身上下只有一把剑,是他所用的重剑,“你没有给我带剑来。”
屠人王道,“没必要带了。”
项慎眉头一皱,“你不打算拿我一条命抵黄河三蛟的命?”
屠人王将重剑往地上一插,竟然盘腿坐下,“我教了那三人一招半式,也算得我的徒弟,我徒弟死了,做师父的自然要报仇。”
项慎疑惑,“哦?”
屠人王继续道,“你守信赴死,便是难得,更难得的是放弃第一剑庄少庄主与德威镖局女婿的身份,出家做了六根清净的和尚,你可知,第一剑庄和德威镖局,就算是我,也会顾及三分,所以你是真英雄豪杰,我不杀你了。”
项慎却没有一丝喜悦,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滴血包裹,“江湖传言,屠人王睚眦必报,恐怕这债已经有人替我还了吧。”
屠人王哈哈大笑,声若雷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屠人王虽然睚眦必报,但也懂得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酒囊饭袋福不深,已经足够抵了我那三个徒弟。”
笑着,屠人王解开包裹,酒囊饭袋福不深的人头赫然出现在项慎的眼前,看的项慎是睚眦俱裂。
看着项慎的表情,屠人王道,“他们说你们是好朋友,果然属实,福不深知道你性子,便也不多做辩解,他同时也知道,纵然你剑法胜过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死在我剑下,为了让你活下去,他只能用自己的人头替你还债,而你却不是一个好朋友。”
项慎胸口沉闷,低声问道,“为什么?”
屠人王道,“因为你的妻子夏蓝衣曾救过福不深的命,这件事情你不知道吧,就当是为了还夏蓝衣的债,而夏蓝衣早就知道你出家的原因,也深知劝不下你,便要求福不深还债,两个人一起演了这么一出戏。”
听到真相,项慎措手不及,胸腔更是觉有沸水不停翻腾,身子也没有竹子那样直了,他弯着腰,眼睛一直盯着福不深的头颅,用力将声音从喉间挤出来,“恩怨已了,你为什么还要过来告诉我这些。”
屠人王看了项慎一会,“福不深是你的好友,替你还了杀我徒弟的债,对我来说,我们两清了,可对你来说,你的好友死在我手里,你不该要回我的债吗,所以我来了。”
项慎捂着胸口,半跪下来,吃力说道,“确也如此。”
不料屠人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你常说恩怨分明,你、我、福不深、夏蓝衣还有黄河三蛟龙之间,究竟是恩还是怨,你现在是否能够分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