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出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一个皮肤黝黑、眼神混沌的两个月大的男婴。说实话这孩子的五官长的实在不怎么讨喜,再加上搭眼一看就知道孩子的眼睛有问题,所以村里人围观者众多,却没有一个人有收养他的念头。
围观者越来越多,几乎村子里能走得动的人都来了,有几位年长的妇女甚至扒开了孩子的小包被仔细检查,看看这孩子是否还有其他的问题,全然不顾秋日里的寒风料峭。那无辜的小生命只顾攥着自己的小拳头,踢踏着小腿,偶尔呜呜哭上几声,全然不知自己正像街尾王老三地摊上的白菜一样,正被一群顾客挑三拣四。
“这孩子估计还有其他问题,不然谁会舍得扔啊!”有人说。
“那可不是,还是个男孩儿呢。”有人附和。
众说纷纭,孩子从一个人的手到另一个人的手,再回到地上。
“张小翠,你带回去养吧,你们家现在不是也没有孩子吗?也不多他一口吃的。”不知道啥时候村支书也挤来凑热闹了。
顿时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就是啊,张小翠一直是村里最好说话的人,有啥事只要大家开口她基本上都会应承下来。再说了,她结婚两年了,一直也没有孩子,让她养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一双双眼睛同时看向了张小翠——那个突然间手足无措的我。
其实从这个孩子一出现在村头我就知道了,我属于第一拨赶来看热闹的人,我一直在犹豫,这孩子一看就有毛病,带回去养的话估计光医院就得送去不少钱,再说了,我一直没有孩子不是因为我和我家老李身体有问题,是因为某些其他的原因,我们想缓两年再要孩子。可是看大家都没有收养他的念头,如果扔在这儿,估计这娃要不了两天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了。我的内心也一直在纠结着,这毕竟是一条小命啊。这会儿村支书、村主任、全村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我,我是养还是不养呢?我飞快的在心里盘算,看眼睛需要大概两万块钱,每月奶粉钱大概一千,我和婆婆轮着照顾,目前家里条件应该可以应付下来。让我撒手不管,看着他这么小就客死村头我是真的做不到,我心一横抱起了这个在地上躺了一个多时辰的孩子,轻轻的吐出一句话“好,我养。”
我给这个可怜的,不遭人待见的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小丝——悠悠江河,丝丝我心。愿所有人都能如我般待他!
小丝到家后,我便开始了手忙脚乱、饱一顿饿一顿的生活——因为从来没有养过孩子,甚至都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这个小成员的突然加入让我的生活瞬间杂乱无章起来。光是给他置办口粮和添置小衣物就把我折腾的够呛。听说国产奶粉不安全,我咬牙给他买来进口奶粉。因为不想让他细腻的皮肤受到任何伤害,家里经济情况又不十分宽裕,我只能一家家跑孕婴市场,给他淘回来一些物美价廉的纯棉衣服。婴儿的作息规律和成人完全不同,他随时都可能饿了、拉了,玩着玩着就睡着了,所以从抱回小丝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有时候累的靠根柱子都能睡着。
这些还都不是问题,最操心的是他生病的时候。因为没有母乳喂养,小丝的免疫力不是特别好,三天两头生病,感冒发烧拉肚子已经成了常态。我经常半夜三更一手抱着他一手拎着开水瓶带他去村里的卫生所打吊瓶。记得他十个月大的时候,有一次他拉肚子拉的都不会站了,因为肚子疼他整夜翻来覆去哭哭睡睡,我就整宿整宿不睡,就那么抱着他,给他用热水敷肚子,给他揉,想尽一切办法让他舒服点。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小丝两岁了,会和我聊天了,会撅着小嘴跟我和他爸爸撒娇了,会对我说:“妈妈,我长大了挣好多好多钱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小丝也长成了一个唇红齿白、彬彬有礼的小帅哥。
我和他爸爸商量后带他去省城的大医院做了个检查,医生说他除了眼睛角膜有点问题,其他没发现任何异常,我们全家都欣喜不已,然后我们带着他去专业的眼科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做的非常成功,小丝终于长成了我们期待的模样!
慢慢地,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小丝是我抱养的孩子这码事了,在我的心里他就是我亲滴滴的儿子,与我血乳交融,一天见不到他我就觉得像少了多大事儿似的,整个人都没有精神头,只有听见他喊我妈妈我才能瞬间满血复活。
前些日子我因为结石住院了,术后躺在医院里,听见他在电话里对我说:“妈妈,你啥时候回家?奶奶做的饭不好吃。”我恨不得立即跳下床跑回去给他做饭。第八天,我忍着疼痛出院了,因为刀口没长好,站着都会疼,但是我仍然心甘情愿的弓着腰给他洗衣做饭。有一种爱,叫做为了他的笑容你愿意付出一切!
转眼间小丝该上幼儿园了,我开始考虑他的教育问题,我要送他去镇上的幼儿园,我宁可每天骑两个小时的车接送他,也要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我要让我的儿子出人头地!
上周,村主任在村委会门口的黑板上贴出了一张通知,是村里农林款的补助名单。村里男女老少、大人小孩一个不差,唯独缺了李小丝的名字,我当时就忍不住了,我找到了村主任,提出了我的要求——补助款没有多少,既然村里已经分配好了,那我就不要了,但是人员名单你得加上我儿子的名字,他是我的儿子,是李洼村的一份子,做为村里的负责人你得给我儿子一个名分。
村主任给了我一个仿若惊雷的答复:“李小丝是你的儿子?他是你亲生的吗?你办理过领养手续吗?实话告诉你吧,他亲妈就是西村的王玉兰,按照法律孩子的亲生母亲才是孩子真正的监护人,村委会正在商量着怎么通知你把李小丝送还给王玉兰这事呢。”
“可是这孩子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啊,所有人都看见我怎么待他的,你凭什么说我不是他妈妈?”我声嘶力竭的质问村主任。
“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养再多年也没有用!人家不告你拐卖儿童就便宜你了。”村主任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后扬长而去。
我找到了村支书,找到了镇长——为什么我养大的儿子现在要交给别人?我养他这么多年不容易啊!当年可是你们让我收养他的,现在怎么能这样对我?
村支书拉着我语重心长的说:“小翠啊,这么多年你为小丝付出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你疼这个孩子我们都知道,可他是王玉兰的孩子这总是事实吧?再说了这么多年你也没有办理领养手续不是?孩子总归要回到他亲妈那儿去的,交给他亲妈你还不放心吗?村里商量决定让王玉兰给你五千块钱的感谢费,你觉得怎么样?”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村支书,徐徐吐出一句话:“我不卖孩子!”
一个月后,小丝回到了张家庄王玉兰的家里,王玉兰送他到村头的幼儿园上了小班。我每天偷偷的躲在学校旁边的柳树下静静地看着他,看他哭、看他笑——有一种距离叫做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两个月后,小丝突然生病了,一直低烧不退眼神忧郁,一句话也不说。王玉兰每天带着他去村卫生所打吊瓶,我焦虑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小丝已然不再是我的儿子了,我成了最熟悉最关心他的局外人。
半个月后村支书和村里其他的领导找到了我:“刘小翠,你怎么这么狠心呢?孩子都病成那样了你都能睁眼不管?王玉兰不会照顾他,你怎么能不去帮忙?他好歹跟了你三年啊!”
我欲哭无泪,我只是想给我的儿子争一个名分,结果我连自己这个妈都弄丢了,现在我又成了不顾孩子死活没有人性的女人,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