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是电影钟丽缇版《色戒》里,师父阿普问达世的。
它也曾不断叩问我的心灵,直到看了这部影片,心中的疑问才真正得到解答。
达世,是喜马拉雅山脉一座寺庙里的喇嘛。他五岁出家,后来又在悬空寺里闭关苦修三年三个月三天,修为极高,连活佛也来为他祝贺。
本以为这样的僧人必是六根清净,超然物外的,但自他出关之后,却遭遇了情欲的折磨:春梦频频,看到女人给孩子喂奶也发愣半天……
当他在丰收节上见到农场主的女儿琶玛时,便彻底熬不住了。
他对师父说:
佛祖在29岁前,仍过着世俗生活,但我五岁起就做着与世隔绝的苦行僧。我们怎么知道他的觉悟,不是直接由世俗生活引起的呢?我遵守了僧人严苛的戒律后,应许我的自由在哪里呢?
确实,释迦牟尼佛悉达多以前是一位王子,他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粉黛三千的生活,什么荣华富贵,爱恨情仇他全经历过。
所以,达世认为,无论是情欲还是物欲,我们必须拥有过,才可以放弃。
于是,他脱下了僧衣,还俗与琶玛结了婚,并帮助他们一家经营起了农场。
达世过起了世俗中的小日子,他们的农场发展壮大,赚了钱,雇佣了更多的仆人,琶玛还为他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但达世并未在世俗里找到幸福和圆满。
后来,他苦心经营的农田被一把火烧得差不多了,愤怒的他以为是奸商所害,于是去复仇却又被暴打一顿,他因此看到了自己的冲动与幼稚!
在情欲方面,他扛不住一位印度女仆的诱惑而与她偷情,这一幕差点被琶玛撞到。因此,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卑鄙与龌龊。
满足了情欲与物欲的达世,得到应有的快乐了吗?没有,因为欲望是无止尽的。
记得少年时,一位好友劝导我说:“我爸爸说人生翻过一座山,还有另一座山,别太在意,顺其自然就好。”
不知天高地厚的我鄙夷道:“要是人人都像你们这样想,社会还要不要发展了?”
这次对话发生在我十七岁,在广东一家暗无天日的黑工厂里。我早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了什么事而难过,却唯独这两句对白深深地植入我的脑海,在以后的人生当中反复回味与琢磨。关于人性、欲望、善恶、梦想等问题的探寻,似乎与生俱来就伴随着我。
而现在,我为当时的回答感到羞愧。
因为事实告诉我,那位同样十七岁的小姑娘说的是对的。只是当时的我被“我要为社会的进步奉献一生”的集体主义思想所主导,我无比渴望创造价值,而价值就等同于物质。我对物质的欲望之火已经被现实撩拨得很旺了,我以为等达到了某个目标,人生就会圆满,就会快乐。
但我的真实体验却是,月薪一千五的时候渴望到五千,五千后又期待一万;在小城市里渴望大城市,来了大城市又渴望拥有自己的房子;每当欲望达成,那种满足感也就持续一瞬间而已。
欲望就像伸向远方的路,当你以为终于到达眼见的那个终点,可以不再奔波时,没想到前方还有路,并无穷无尽地延伸下去。
显然,我过早地悟到了这个道理。所以放下了物质的欲望,但很多人却说我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没有到达一定境界,就放下,这不是逃避吗?
我记得希阿荣博堪布在他的书里曾说:拥有不是放下的前提,同样是拥有的不多,有人能安贫乐道,有人连一根针也放不下;放下也不是拥有的必然结果,一些人有了能放下,一些人有了更放不下。
佛陀的示现告诉我们,即使拥有世人追求的一切,也并不能解决生命的根本问题。
那既然满足一千个欲望并不能解决问题,是不是战胜克服欲望就能获得快乐呢?
不,
欲望是永远与人共存的,它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
很多所谓修行系统会让人压抑舍弃欲望。但真实、正当的欲望,是不可能真正被舍弃的。
我环顾身边的大多数,掐灭欲望火苗带来的悔恨和扭曲,一点都不亚于被欲望牵着走带来的折磨。
一个号称已经无欲无求的人,要么是伪君子,要么是病人。
欲望,不是用来压抑的,它需要的是尊重。
就像达世的妻子琶玛,她对自己需求与欲望的处理堪称典范。
从一开始遇到达世,她就没有遮遮掩掩;达世还俗时,她也没有逃避;发生关系后她坦然承担了后果;面对两个男人的选择,她也没有太过于纠结,听从了相士的决定。
相较于身在佛门想琶玛,回到世俗想佛法的达世,他从来没有一刻活得自在过,而琶玛才是真正的高人。
影片中有一幕让我记忆犹新:
达世的儿子想要外出,他制止孩子说外面很冷,而琶玛则放任孩子外出,并说:孩子被冻了之后自然就知道外面很冷了。
这让我想起很多父母对孩子的教育,面对孩子对世界的好奇欲,只是一味地禁止孩子不要这样,告诫孩子遵守规则,恐吓孩子这件事做了就要挨打,却从来没有让孩子亲身体验到或看到自然后果。
后来,孩子们认为,有欲望是不好的!是危险的!
然而,那些原始的欲念并未消失,只是被深深的压制住了,当孩子长大后,他们要么成了被诅咒的木偶,再也无法从心所欲,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要么走向另一个极端,挥霍、乱性,暴力,吸毒,成了疯狂释放与发泄的恶魔。
早年间,我曾极不喜欢欲望与野心一览无遗的人,无论是对职位,对钱、对异性,我总觉得要含蓄,要佛系,要中庸,否则就是赤裸裸的掠夺。于是,我试图用无欲无求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与出淤泥而不染,因此还自觉很高尚。
可能表面上,我属于无公害的人群,不攀比,不争抢,但只有我知道,我背叛了自己。
即便我的欲念天生就不强,但却一个也不差,只是我善于伪装罢了。
我记得英国浪漫诗人布莱克说过:“心中有欲望却不付诸行动的人是在毒害自己。”
懂得跟着自己的欲念走,却又不被它控制,这才是最佳状态。
所以,满足一千个欲望或战胜一个,哪个重要?
我的答案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成为的是什么。
显然,达世并未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在满足欲望的过程中体验了重重悲苦,在羞愧的折磨中,他选择偷偷离开妻子儿子,再次剃光头发,穿上僧衣,踏上出家之路。然而即便这样痛定思痛的决定,还是被琶玛的一番话说得回心转意。
后来琶玛只对他说:“如果你出家的念头像对我的爱欲一样强烈,你可以出家成佛。”说完,她丢下达世的佛珠与钵盂消失了。空留达世在那高原的渺渺苍穹下悲痛欲绝!
所以,达世并非大师。真正的大师永远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当欲望来了,他们不会被欲望牵着鼻子走,或去战胜它征服它,只是去观察它尊重它,看它能否帮助自己成为所追求的理想身份,他们是绝不会让欲望成为自己人生的绊脚石的!
这样的大师,不仅仅佛门圣地有,街头市井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