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骆驼后,我就在这大漠里漫无目的的走下去。
不知不觉,时已半夜,月似银盘,当空悬挂,光芒四射。天空由明及暗,色泽简单朴素,但就渐变本身,却是顶级大师都无法绘出得天工。
月色下,广袤无边的大漠更加迷人,一切都平静如水,一切都与世无争,这番天地中,心情舒畅,呼吸通透,肉身轻快,脑海里甚至忖度这是不是极乐世界。
身体已有困乏之感,席地而卧,以大漠为铺,以月色为盖,正准备睡去,耳闻悉悉索索的声音,沙海里四周着实太安静,即使这样微弱的声音,也能被敏感的捕捉到。
我起身坐在地上,循着声音找去,原来是一只蝎子在沙地爬行。它看上去步伐有些吃力,我猜这是一只老蝎子,或是病蝎子。
“你好!”,我笑着问好,毕竟,我可不想被它的毒针伺候。
奇怪,它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继续自己的路,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这番情景令我始料未及,于是我提高了音量,喊道:
“嘿,蝎子,你好!“
“哦,你…你…你好!“它停下来,抬眼望着我,结结巴巴的说道。
从声音能听出来,它是一只老蝎子,就像人老了一样,仅凭声音,就能浮现出老态龙钟的样子。
“大半夜的,您这是去哪儿?”,我假装关切的问候道。
“去死”,他倒镇定的回道。
“什么?”
“去死”
“有什么想不开的,都这把岁数了”
“没啥想不开的,我的时日到了”
“这样啊,我以为您是要自杀呢”
“哈哈,虽然活着不见得多好,但也不至于自寻短见”
“那您去死的意思是?”
“我要去生我的地方,等待我生命的终点”
“那是什么地方?”
“天谷”
“天谷?我可以去看一下吗?”
“在前面不远,你随我来吧”
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蹒跚的向着自己的死亡之地爬去。感觉速度实在太慢,我提议把它放在我的兜里,只需要他告诉我方向就好,但是他很坚定的拒绝了,理由是他要自己走完最后的一段路。
走了大半天,可算是走到了他口中的天谷了。我一看都差点乐了,这哪是什么天谷,分明就是沙漠里的一块大石头,石头中间深深的凹了下去,就像一个洗脸盆一样。
老蝎子吃力的爬了进去,趴在凹槽最里面一动不动。我仔细的观察了凹槽里,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我说,老先生,您就打算在这里告别了?”
“嗯”
“这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过一会你就知道了”
我早已是困得不行,哪里还有精神头等下去,虽然意识上很想等等看,但眼皮千斤重,躺在沙地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睡得正香,感觉脸上一道道发痒,下意识的一摸,感觉手上有点异样,勉强睁开眼睛一瞥,居然是蚂蚁,我马上双手往脸上甩去,手上留下一堆缺胳膊少腿的蚂蚁和已被搓死的蚂蚁尸体。
我顺着蚂蚁大军爬行的方向看去,仿佛一条黑色的胶带从天谷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我立刻起来,去看天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见天谷里一层黑压压的蚂蚁,涌向正中间的老蝎子,它的腿早已被卸了个干净,留下个光秃秃的躯干,另有一堆蚂蚁正在切割它的毒刺,全然不顾它的声声痛吟。
它意识到我的近前,微弱的跟我说道: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告别世界的方式”
“未免太痛苦了,又不是没有别的方法,这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这么个死法挺浪漫,你看,朝霞来了,这个天谷就是我出生的地,生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漠朝霞,我喜欢它的色彩,红色、橙色、黄色、灰色、蓝色、黑色…就像一个颜料铺,各种颜色肆意铺陈,美不胜收”
“向死而生我能懂,那你为什么要选择被蚂蚁吃掉呢?”
“我这一生吃了无数的蚂蚁,即将老去了,把这一身吃蚂蚁的肉还给蚂蚁,也算是还了个干净,老来老去,一律概不相欠”
我倒也是肃然起敬,禁不住再问:
“若有来生,你想做啥呢”
“如果生来不再是个带毒针的蝎子,我挺想做个画家的”
说完这句,它最后轻轻哎呦了一声,脑袋被蚁群卸下。
蚂蚁大军扛着它的头颅,迎着它喜爱的朝阳,带离了它生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