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白狐之九尾霜华

1、

我站在一片桃花林里发愣,入目是层层叠叠的桃红,摇曳如妖。有风吹过,桃花瓣漫天飞舞,像落了一场桃花雨。

信步走向桃林深处,缭绕的云雾缓缓分列两边,像一群压抑不住内心新奇的仙子,虽躲开去,却又迅速在我身后聚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我是谁。是的,它们很安静,可是我心里知道她们在叽叽喳喳,这种感觉任性而又笃定。

她们在惊讶我竟能来到这里,她们在猜测我是什么身份。

桃林尽头,是一座木屋,它的身后却又有宏伟的宫殿连绵,木屋和宫殿一点都不搭,然而,看样子,它们仿佛又相伴了很多载,花枝交错掩映,又是另外一番仙境。

我正看着那木屋兀自发愣,身后却响起了清冷的声音,如冰似雪,仿佛能把漫天的桃花雨都冻住一般,“你来了。”他说着相熟的话,却并无半分旧人相见的欣喜,似含着愁,含着怨,甚至含了......恨意。

我回转身来,只见桃树下侧身立着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他手持一枝桃花,低头做沉思状,并未有任何想要转身与我对话的动作。

“这里好看吗?”他又问,这里并没有旁人,他显然是在对我说话。我点点头,转而又想,他是看不到我的动作的,随即开口道:“美如仙境!”

没想到,我的话音刚落,他竟然怒气大作。白衣素袍被怒气鼓胀,披在肩上的长发也飞扬起来,桃花瓣落得更急更乱,我不禁用手遮住了眼睛,“仙境?你竟还想着仙境,枉我费尽心思为你做这桃花镜,你这个冷心冷情的女人!”他边说着边倏地冲我移动过来,一双苍白的手迅速地扣在我的喉咙处。

我终于看清楚了他。

他的黑色长发在冲天怒气之下,根根化作银丝,眉间的桃花印迹凸显,红得诡异。他的长眉斜插入鬓,一双丹凤眼,冷若寒星,鼻若悬胆,薄唇点朱,白衣飘飘似仙,眉目魅惑若妖。

“你原来是这般模样。”喉咙被扣住,我出声艰难。他闻言一愣,恍若惊醒一般,手里的力度便弱了下来,“扶摇,扶摇......”扼住我喉咙的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脸庞,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似寒玉般冰凉入骨。他的表情开始变得恍惚,仿佛有什么遥远的事和人,正缓缓走进他的脑海里。

“我不是扶摇。”我扭开头,挣脱开他的桎梏。他的手还停在空中,仿似僵住。良久,因他的怒气而起的狂风渐歇,他伸手捏住一枚飘落的桃花瓣放进嘴里轻轻咀嚼,然后转身离去。

“扶摇,扶摇.....”他嘴里念念有词,刚刚还冷若寒星的眼睛里,如今已是柔情似水。

我看着他消失在那座小木屋里,四周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从昏暗中睁开眼睛,这样的梦我做过很多次,今日是唯一一次看清楚他的模样。

而扶摇这个名字,我已经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2、

我叫白霜华,是一只九尾狐狸,家住青山,排行为三。

我自出生开始,就随着双亲四处奔波,只因我在娘胎里时便沾染了魔气。娘亲说,如若不尽早除去魔气,待我成年,便很容易堕入魔道,为此她和爹爹找遍了四海八荒的灵物,只为可以早日涤清我体内的浊气。

我八岁那年,来到玉虚镜。玉虚镜是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圣地,有着天地间最为纯净的玉魄湖,相传玉魄湖为盘古羽化时眼睛所化,其神力可想而知。

玉虚镜外,常年结有结界,只有收到桃花玉蝶的人才能够进入,也才能够在玉虚镜里安然无恙的行走。不然,这里的神力醇厚,擅入者很容易被神力所伤。那玉蝶既是进入这里的钥匙,也是保证自己安全的宝物。

我一介小小狐妖,按道理是根本无法进入玉虚镜的,之所以能进来,是因为我娘亲和玉虚镜圣母是亲姐妹,也就是说,我的姨母是玉虚镜的主人,所以我才能堂而皇之的进来,也才能不被反噬安然地待下去。

姨母说,若想压制住我体内的魔气,我需要每隔一日去玉魄里泡够三个时辰,利用玉魄纯净的灵气助我涤净体内浊气。但何时才能涤净,要看机缘。就这样,我便在玉虚镜长久地住了下来,一住便是十载。

玉虚镜除了玉魄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享誉仙界的好物,那就是桃花酒。这里的桃林覆盖了玉虚镜的大部,常年花开不败。桃子甘甜,桃花酒醇美,只是玉虚镜圣女冷若寒霜,持律严谨,非玉虚镜开放之日,无人能进这仙境一览桃花之美,一尝桃花酒的甘美。

除了我。

这也是我最喜欢玉虚镜的地方。姨母虽性情淡漠,但很疼我,她叮嘱我除了几处禁地莫闯之外,其他地方任由我玩耍,也因此,这桃林便成了我的专属之地,玉虚镜的桃花酒都出自我的手。

如果不提那两件事,我在玉虚镜的日子简直快活无比。

第一件事发生在我入玉虚镜的第三年。自那时开始每到月中,我的眉间总觉有一团火在烧,隐约会有桃花的印迹显现,不久便会消失。每每这个时候,姨母就会让我在玉魄里多泡三个时辰。

另一件事,便更奇怪了。伴随桃花印记而来的,还有梦,而且是同样的一个梦。梦里的那个男人或凉薄,或深情地喊着同一个名字:扶摇。

而我知道,我的姨母,玉虚镜圣女,她在少女时期的闺名,便是扶摇。

白扶摇。

3、

我披衣下床,开门便看见在月光下闪着盈盈光芒的桃林。玉虚镜有着天上地下最美的月亮,凉凉的月光洒在桃林上,那些日间还含苞待放的桃花此时纷纷绽开了花瓣,排练好似的,一波又一波,次第传开,像仙子在舞蹈。

好美啊!我忍不住惊叹。

与我同住的阿鸾姐姐曾说过,我们屋前的这一片桃花开放之日,便是百年一次的仙界盛会举办之时,而盛会的举办地,便在玉虚镜。我不禁雀跃,玉虚镜不日便要热闹起来了。

玉虚镜的仙娥们日益忙碌起来。姨母交代阿鸾姐姐要看住我,叮嘱我不要再蛮玩,好好将羽裳舞练好,待盛会那日,要代她去表演。

羽裳是姨母自创的舞蹈,她在成为玉虚镜圣女的大典上,一舞成名。此后,每次仙界盛会,都由羽裳舞做开场舞,我来到玉虚镜这些年,姨母见我蛮玩,便手把手教了我这羽裳舞。

对于性情淡漠的姨母来说,她最喜于玉虚镜修仙,任何需要与人打交道的活动她都不爱,她最愁闷的便是这百年一次的仙界盛会。对于恨不能拒人于千里的她来说,应酬是一种折磨。

这下好了,羽裳由我来代劳,她便可以稍稍露面即可,甚至连面都可以不用露了。

我不敢不听姨母的话,每日里在桃林里刻苦练习,那夜桃花瓣次第绽放的盛景又给了我灵感,我自行又加进去一些动作,阿鸾姐姐说,我加入的动作多了少女的娇媚,少了出尘的冷清,我问她哪种更美,她笑着答我,小狐狸更美。

我美不美,自己心里并没有概念,姨母很美,我却是知道的。她生来便是天之骄女,娘亲曾说过,姨母降生那日,她的母亲曾经梦到了女娲娘娘,也因此,当上一届玉虚镜主人派人找到姨母,要让她来做下一任玉虚镜圣女时,娘亲并没有多做阻拦,更何况,这也是姨母自愿的事情。

娘亲说,这或许就是命定的机缘。

阿鸾姐姐说,我的相貌跟姨母有九分相似,剩余一分则是因为我的娇憨活泼跟姨母的清冷出尘天差地别。

如果是这样,那我确实是美的,有姨母九分的美,在我看来,那便是很美了。

4、

大典那日,爹娘没有赶来,大姐出事了,相对于沉浸在兴奋中的我,青山更需要他们。

大典前夜,我给姨母跳了改编后的羽裳舞,姨母看过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问了我一句:“霜华,你可愿意永远住在玉虚镜?”

我一愣,“永远是多久?”我问,“那我还能回青山吗?还能见爹娘和姐妹们吗?”于我来说,玉虚镜也是我的家。青山在左,玉虚镜在右,她的问题让我左右为难。

姨母听了我的话,愣了愣,随即淡淡一笑:“这个问题,你且存在心里好好想一想,待想好了,可来找我。”

又有什么好想的呢?大人的心思就是这样,总不愿意说个明白,让人猜来猜去的。

阿鸾是个能干的,在她的料理下,大典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姨母确如我所想,并未在大典上露面。

我踩着桃花瓣飞舞而来,幻化出的桃林将众仙人掩映其间,而我则化身为桃花精灵腾挪其中。

如梦似幻。每一次挥袖,都飘落一阵桃花雨,每一次回眸,都伴着一阵桃花香,我飞旋而起,桃花瓣随我身型落入我的怀里,我的衣袖挥舞得越来越快,桃花瓣也飞旋得越来越快。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直到一阵桃花酒的香味儿扑鼻而来。

羽裳舞的妙处就在这,舞美,而随着舞动而酿制的桃花酒更魅。

喝彩声此起彼伏,大家都沉醉在舞蹈里,也沉醉在新酿制的桃花酒了,口称不虚此行,亦对此舞赞不绝口。

“妙,妙!”玉虚镜的结界晃动一瞬,一个清冷的声音瞬间便闯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身着白衣,长发披肩的男子。

“这羽裳舞多年未见了,扶摇,你还是那么美。”男子说着,转过身来,他的眼睛盯着我,里面冒着狂热的火。

是他,梦里的那个男人。

我不禁往后移了一步,他的眼神随着我后退的脚步变得锋利起来。分站两侧的仙人们聚拢在我身前,有人义正言辞地呵斥道:“来着何人?何故擅闯玉虚镜?”

那个男人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盯着我,他眉宇间的桃花印迹红得妖艳,银丝向后飞扬着,与梦里的人一般无二。

“扶摇,过来!”他对我伸出了手,我皱着眉头看他,“你是谁?”我问,阿鸾姐姐并一众仙娥围在我身侧,一个个都仙气凛人,严阵以待。

“哈哈,我是谁?”他冷笑着,“扶摇,你做了这仙界圣女,便连旧人都不识得了吗?”

我冲他摇了摇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扶摇,我也确实不识得你。”阿鸾抽出腰间的青虹剑,将我挡在身后,“魔炎,你今日来此,到底想做什么?”我看了阿鸾一眼,原来他叫魔炎,阿鸾姐姐竟认识他。

“我想做什么?”他冷笑道,“我想带走她!”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着我,我的喉咙又感觉到了那种彻骨的冷。

“魔炎,她不是扶摇,你不要乱来。”阿鸾上前一步,剑指魔炎,“这许多年来,你屡闯玉虚镜,执迷不悟,把自己弄得如此模样,又是何苦?”

“原来他就是魔教宗主魔炎!”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祭出自己的灵兵神器,一副要与魔教决一死战的样子。

"那个,请让一让。”我点了点站在我前面那位仙人的肩膀,他回头怒目而视地看着我,我尴尬地笑了笑,“让我跟他说几句话,他是来找我的。”我小声说。

“霜华,不要胡闹。”阿鸾姐姐扯住我的胳膊,她皱着眉头看着我,“阿鸾姐姐,不要那么紧张,让我跟他谈一谈,打架是要坏了大典的。”我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乞求她,她最受不了我这个样子。

"霜华......"她压低了声音仍企图阻止我,我轻轻摇摇头,“阿鸾姐姐,我有分寸。”我挣脱开她的手,拨开人群来到阵前。

魔炎一直冷冷地看着我们,待我走到他跟前时,他的嘴角扯出一个邪佞的笑意,“扶摇,过来!”

“魔炎是吧,我不是扶摇......”我话音未落,喉咙便已经被一只冰凉的手扣住了,“霜华!”阿鸾姐姐奔将上前,“魔炎,你不要乱来,你若伤了她,整个玉虚镜包括青山,会不惜一切代价百倍千倍的向你讨还!”

“哈哈,青鸾,你以为我会怕吗?去告诉扶摇,若想我手里的女人安然无恙,让她三日后去桃花镜寻我,如若不然,你们且瞧着,我会不会伤害她!”说罢,他手指运力,我口中那句:“稍安勿躁。”还未来得及出口,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5、

我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走出房间,入眼便是梦里的那片桃林。我有些迷乱,分不清自己是真的醒了,还是仍旧在梦里。

这里的桃林和玉虚镜的不同,玉虚镜是清冷的,这里是妖艳的,热闹的,每一片花瓣仿佛都在叽叽喳喳,每一丝云朵仿佛都在说话。

“你醒了。”亦是梦里的声音,难道真的在梦里?我转过头来,直愣愣地看着他。魔炎正侧躺在一株桃树上,手里拿着玉壶,淡淡的酒香飘过来。

“你是傻的么?”他斜斜地看了我一眼,嘴角是戏谑地笑,“像丢了魂似的。”他灌了一口酒后,又说。

“我不是扶摇。”我说,“扶摇是我姨母,我叫霜华。”我老老实实的交代,生怕他又狂性大作,被他捉住喉咙。

他又喝了两口酒,闭着眼睛停了许久才说:“我知道。扶摇不会这么温柔地对我说话。”,他仿似又想起了什么,嘴角含了笑,“她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总是凉的。”

他转过头来看我,“你是故意被我捉住的,为什么?”他的嘴角含笑,眼睛里的探究如针。

被他看出来了,我不禁暗自咂舌,很尴尬,“玉虚镜那么美,我不想让打架破坏了她,再说,那里有那么多仙人,你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胡扯着,总不能告诉他,我并不想他受伤吧。

“哦?你是担心我?”他坐直了身子,随着他的动作,桃花瓣被震得簌簌落下,掉在我的头上,身上,一片又一片,像落在我心上的雨。

“才不是呢。”我坚持道,“你不过是想见姨母一面,见着了,把事情说开了,不就解决了,何必非要打一架呢?”我摊开手接住一片掉落的桃花,“姨母会来见你的,她很疼我。”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听我说完,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飘落的桃花彰示着时间的流逝。“你那曲羽裳舞很妙。”良久,他又侧转过身子躺在树上对我说,“再舞一曲吧,我的酒没了。”

“你既知道羽裳,那你认识姨母的时间一定很早了。”我试探地问道,“你们为何会分开?”这个问题如雷,我小心翼翼地生怕他又要发火。

可是他并没有。

“我们为何会分开?”他迷茫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我也很想知道。我认识扶摇的时候,她还如你一般是个小姑娘。我被追杀,是她救了我。她在月下为我舞动羽裳,酿出的桃花酒醇厚迷人,”他看了我一眼,“不同的是,她的羽裳脱俗,你的羽裳活泼。”

“后来呢?”

“后来?我好了,她却被人找到,押着去做了玉虚镜的圣女,从此,再无法与我在一起。”怎会这样?娘亲曾说过,是姨母自愿去做圣女的,怎成了被人压迫?玉虚镜里与姨母朝夕相处,也并未见她有丝毫不愿,依着她的性子,她若不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她是做得出的。

“你,会不会弄错了?”我轻声说,“姨母或许并不是被迫的。”

“你胡说!”他猛地起身,对我吼道,“你们都是胡说!怎会有人肯去那里做劳什子的圣女,绝情弃爱,她不会的。是我亲眼所见,你们休想骗我。”

呃,好吧,“是与不是,等她来了便知。我去给你酿酒。”他的怒火来势汹汹,我还是保命要紧。说完,我便跑进了桃林深处。

远远的,一声叹息传来,像一阵风,刮我的心乱如麻。

"怎么样?”我捧上酿好的桃花酒,热切地看着魔炎。我在玉虚镜时,最喜酿酒,阿鸾姐姐说,我酿的酒是她喝过的最好的酒,我并不太相信。阿鸾姐姐总爱哄我,再说,我并不觉得她像喝过很多酒的样子。

"太甜了。”他说。我捧着酒壶进屋的时候,躺在塌上的魔炎赞了一句“好香!”,不成想,喝过之后却是如此评价。“好吧,我再去酿。”我的一腔兴奋落了空,怏怏地拿着酒壶往外走,“酒留下,你出去。”他说完复又侧躺了下去,银白的发丝垂下来,像一地月光。

我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发愣,他有着跟姨母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哦。”我把酒放去他塌边的小凳上,轻轻退了出去。

“太甜!”“太腻!”“这是水吗?”“不会酿酒,就不要糟蹋我的桃林!”......

接下来的两天,我日夜不休,酿出的酒却从没有对过他的胃口,我不禁再次确定阿鸾姐姐说我的酒好喝,是在诳我。

已是三日之约的最后一夜,我只是想酿一壶他喜欢的酒给他喝,可是仍旧不行。罢了,我在桃林舞动羽裳,伴着月光酿出最后一壶桃花酒,酒香四溢,甜蜜芳香。

我斜斜躺在一株桃树上,学魔炎的样子,一口一口地喝尽壶中酒。“我说今日怎没见你送酒过来,原来是跑来这里偷懒。谁允你用我的桃花酿酒给自己喝的?”魔炎踏着月光而来,也带着月色的清冷夺去了我手中的酒壶。

“魔炎,明天姨母就来见你了,你开不开心?”我对着正想要踏月而归去的魔炎轻喊道。他的背影一怔,转过头来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冷意,眉间的桃花印迹像是火,“与你何干?”他冷冷说道,银发飞扬,亦闪着冷光。

“魔炎,你有没有做过梦?就在这桃花镜里,梦见过一个女孩儿?”我可能喝醉了,也可能是这酒没酿好,压制不住的酸涩一股一股的从心底和喉咙里冒出来。

“梦?这又有什么稀奇,自这桃花镜建成,我每夜都会做梦,梦见扶摇离开了玉虚镜。”他笑起来,“不就是梦?”

我被他笑声里的苍凉扼住了,不禁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掉落在他眼里的月光,那光太凉。“魔炎,明天你的梦就成真了。”我说,“那酒你不会喜欢的,倒掉吧,都倒掉吧。”

我太自负了,终究不是个好的酿酒师。

6、

“魔炎,此事已过去这么多年,你还在执迷不悟吗?”是娘的声音。

许是昨夜喝多了酒,睡得太沉,今早醒来竟已是巳时。猛然想起今日是三日之约到期的日子,赶紧下床跑去桃花镜的入口。刚刚跑到桃林边缘,便听到了娘的声音。

“扶摇,你既来了,便随我进桃花镜里看一眼,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你而建,比那玉虚镜强百倍。”是魔炎,他的声音一改往日的冷清,温柔似水。

“魔炎,扶摇已是玉虚镜圣女,是天地共主都要尊敬的人,你休要口吐狂言。”娘亲显然气急,这个人一意孤行,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我暗自叹气。

“玉虚镜圣女?当初若不是受你们这些人逼迫,扶摇她怎会去做那活死人。说得好听,是仙界上神,可她要绝情弃爱,再不得离开玉虚镜,这跟囚禁又有什么分别?”魔炎的声音像利剑射向娘亲。我皱了皱眉头,怎会是活死人,姨母在玉虚镜不知道有多快活,她本就是如冰似雪的人,在玉虚镜修炼,可以拒任何人于千里之外,她很自在。

“魔炎,你不要再以己度人了。”娘亲叹了一口气,“没有人逼迫扶摇,是她自愿要去做玉虚镜圣女的,她是天命之人,无人可回天。”

“我才不信......”魔炎一挥衣袖,一波狂风卷得树叶哗哗作响,桃花纷纷飘落,“是我自愿的。”姨母冷清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魔炎的怒火。

“扶摇,你说什么?”魔炎仿佛没有听清,疑惑地看着姨母。“我是自愿做玉虚镜圣女的。”姨母又轻声说了一遍。

"为何?”

“魔炎,当初救你时,正是我接到召唤去往玉虚镜之时。因为救你而耽误了时间,后来才有玉虚镜四大护法前来寻我之事。当时,我见你已经无大碍,才留你在这轩辕谷,随他们回了玉虚镜。”姨母的声音清凉如雪,四周寂寂无声,“怎奈,你竟以为是他们劫我去了玉虚镜,一时情急竟堕了魔道。”

“魔炎,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做回你的东海三皇子。”姨母的声音难得含了如此厚重的悲悯。原来如此。

“那我们呢,扶摇?”魔炎的声音里痛与惑交融,“你我之间,只有救护之谊,并无男女之情,魔炎,醒来吧。”我知道姨母是为了救我才跟魔炎说了这么许多,以她的性子,很少会这样苦口婆心的解释什么。

“魔炎,快把霜儿放了。扶摇继任当日,你大闯玉虚镜,与我大打出手。你可记得你一记炎火掌拍在我身上?那时,我腹中怀了霜儿,也因此,你掌中的魔力均被她吸收了去。霜儿如今要靠玉魄湖的神力才能控制体内的魔力,她已离开玉虚镜三日,随时都有堕魔的危险。”

“堕魔有多痛苦,你是知道的,霜儿是无辜的,你怎忍心这样做?”娘亲急得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这么多年,我为了建这桃花镜,费尽了心思。为了让自己保持堕魔前的样子,不知吸取了人间多少精魄,可到头来,你却说这只是我一厢情愿?”魔炎先是低声说着,接着便遏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脚步踉跄,神情狼狈。

一阵火气在丹田处窜跳,眉间又开始隐隐火烫。我知道,这就是娘亲说的魔气在我体内作祟。情绪激动时,它更易耀武扬威。

“娘亲!”我跑出桃林,站在他们中间,“娘亲,我很好。”我转头又看了一眼魔炎,他就像个迷茫的孩子站在那里,我听到心里咆哮的魔气在冲击着五脏六腑,“魔炎......”我轻轻喊他。

他抬起充血的眼睛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饱含着被辜负后的恨意,还有......绝望。

“霜儿,过来!”娘亲冲我伸出手来,我看着魔炎,他的眼睛已经又转向了姨母,而姨母已经作势要离去。

我默默地走向娘亲,有些事情注定了没有结果,比如魔炎和扶摇,亦比如我和魔炎。

“霜儿,小心!”娘亲和爹突然异口同声地冲我大喊,与此同时,一阵冷风亦从我的身后传来,那是魔炎的方向。

“魔炎,休要伤害霜儿!”姨母一声冷喝,已然腾空而起,一记冰魄飞旋已经随着喝喊冲着魔炎打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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