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仿佛是在桃花里浸染出来的。那一团团粉艳的锦簇跳跃在每天上班必经的路上,以至于,我几乎忽略了春天原来还有其他的花朵。直到那天等红灯时不经意地抬头,看到路边那棵高大的泡桐树上摇曳着满满一树浅紫色的风铃,我才恍然,原来,又到泡桐花开的季节了......
泡桐花,是开在我童年记忆里的花。它的花语叫做情窦初开。而对我来说,它却意味着孤独。
小时侯,我们一家住在市区东北爸爸单位分的宿舍里。单位的宿舍共有两排,前排的是平房,后排是两层的楼房,我们住在后排的一层。长长的两排房子之间,种着十来棵高大的泡桐树,每到泡桐花开的时节,家前屋后便都弥漫着泡桐花那泛着浓郁甜味的香气。天热的时候,枝繁叶茂的泡桐树象一把大伞,为我们遮蔽了炎炎烈日,小伙伴们都喜欢在树下玩耍。
那时的我,有着男孩子般的调皮顽劣,不知因此挨了爸爸多少巴掌。爸爸妈妈每天上下班奔波,没有更多的精力照看我们,于是弟弟被送进了托儿所,而我则被锁在了家里。小小年纪的我,每天只能守在窗前发呆。真的是应了那句词里说的——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了。
除了小伙伴们的欢声笑语,窗前最美的风景,就是一方蓝天下,那一树一树风铃一样美丽的泡桐花了。喜欢看阳光下那些花儿不断变化的颜色,一朵浅紫是淡淡的,一树浅紫就凝成若脂的水了,内敛、优雅,又藏着深深的忧郁。那些小喇叭形状的花朵,宛如小精灵般乖巧地挂在树上,总觉得它们是要对我说些什么,又仿佛是在侧耳要听我说些什么。
窗外的小伙伴们是那样开心的嬉闹,我在窗里眼巴巴地看着,咫尺天涯间,欢乐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无计可施的我开始用家里好吃的东西当诱饵,只为了能让他们站在窗棂前多陪自己说说话。我曾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分光了家里的一筐苹果,在那个物质并不富足的年代,这样的事无疑是让人痛心疾首的。在以后的二十多年里父母经常笑话般地提及,自己也是啼笑皆非。可是回望当初,我仍是不忍心责备她,那个孩子该有多么寂寞啊!
那时候,我的小姑姑常会从老家来玩,每次姑姑来的日子,就变成了我的节日,我象逃脱了牢笼的小鸟,心里满满当当的,欢喜,又踏实。姑姑来了,就有人陪我玩了,爸爸布置的作业做不完也不是那么心有余悸了,姑姑仿佛成了我孤独的童年里一根不可或缺的救命稻草,而每一次与她分离的临近,都会让我胆战心惊得如同世界末日来临一般,即将再次陷入孤独的担忧和恐惧就象涨潮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每一浪都高过我的人头,不由分说地将我淹没。我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泪流满面地拉着姑姑的手,死死地不肯松开。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害怕一个人时静悄悄的空气,没有声音的空间,就象一个巨大的黑洞,沉沉地向我压来,我象是行走在梦里一般的无助,只有意念,只有挣扎。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求助,四面茫茫看不到一个身影。我开始学着自己对自己说话,学着大声读书,绞尽脑汁地弄出一切可能的声响,只为了驱赶这令人窒息的安静。呆在乱糟糟的环境里,反而能让自己如释重负般地安静下来。最起码,我知道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不用独自面对无比空洞的内心,和那些奇形怪状的念头。
我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孤独和对孤独的惧怕中长大的。长大后的我慢慢地有了很多很好的朋友,可是,内心深处的孤独却始终无法排遣。我对每一个人微笑,却不善于用话语表达内心的感情。我满怀热情,却缺乏与人沟通的能力。我心怀梦想,却对展现自己束手无策。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比惧怕着一切形式的别离,每一场生离别,都会让我在内心深处再度经历一次童年般的梦魇。
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童年的这份刻骨的孤独体验却变成了我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习惯并且喜欢一个人独处了,一个人的时候,不需要任何形式的伪装,可以放纵自己天马行空。有时我会问自己,是年龄使然么?又似乎不仅仅是。也许这也是人情感世界的一种回归吧。在某种意义上说,我的童年或许少了七彩的光芒,可是我也因此多了一份难得的感性体验。我庆幸自己不消沉、不冷漠、乐观向上,庆幸自己今天依然相信梦想,依然满怀热情,依然喜欢微笑着面对每一个人。
还记得那些夏日的午后,大人们都睡觉了,阳光在空中迟疑地游离,不知疲倦的蝉鸣穿梭在树荫里,似乎要撕破这时光的寂静。那无边无际的泡桐花香呵,便那么温柔地飘浮了过来,仿佛一直要飘进梦里的轻轻的香味,象是妈妈哼唱的《摇篮曲》,在微风中轻轻荡漾,而我,也就真的恍惚着进入了梦乡。在那样充满温情的梦里,孩子的心一定是安稳的吧?那是有关童年的记忆里最温馨的一副画面了。
九岁那年,我们从那里搬走了,住进了高楼,楼前的花坛里种着一棵很大的松树,泡桐花香从此淡出了我的生活。我也只是在偶尔一个人发呆的时候,才会想起它,想念那被花香弥漫过的童年,想念那些一去不复返了的日子。
就象今年被桃花灼花了眼的这个春天,我也只是在那个等红灯的路口,不经意的抬头,才发现了那一树浅紫色的风铃,我才恍然,原来,又到泡桐花开的季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