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是我上一年级时的班主任。记得高二时老师让我们写一篇关于自己的启蒙老师的文章,我写的就是她,那篇文章里,我称她张清君老师,这应当不是她的本名—我忘了她的名字了;她只教了我们很短的一段时间,大概两三个月吧,就调走了,据说是回上海教书去了。记得她个子不高,挺胖,脸圆圆的,爱笑;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说话声音特好听,像泉水丁冬,又轻言细语的,让我们觉得她最能形象地阐释“老师就像妈妈一样”这句话。
一年级的时候,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未被开化的懵懂小屁孩,因为学前顽劣历史的光辉延续,我的预备班是在到处招惹是非的混沌中度过的,老师们对经常逃课、打架、胡闹起来花样翻新的我头痛不已,早将我列入留级生的黑名单。我觉得留级是无比丢人的事,预备班期末结束去拿学生成绩单的时候,我胆大包天地把成绩册上不及格的分数涂改为及格,把刺眼的留级两字改为升级:反正母亲不识字,家长意见一栏也是我自己写得歪歪扭扭的评语,签的是母亲的名字。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预备班老师发现班上少了名留级生,一年级老师发现班上多了名新生,两个班级老师一照面,就明白了八九分。预备班老师严肃地命我马上回班上,然后就不发一言地走了;张老师看着我,让我把学生成绩单拿给她看,我一看大事不好,张口就哇哇地大哭起来;张老师看其他同学都在看我哭,就把我拉到讲台上,让我带大家一起数数字,她说,只要你能正确从一数到一百,我就留下你;我马上不哭了,开始抽抽搭搭地大声数起来,不但正确数完了数字,还唱了《ABC》英文歌、背诵了《a、o、e》字母表,张老师挺高兴,后来跟预备班老师一沟通,真就把我留下来了!班上的小朋友从此也送了我一个雅号:小老师。因为张老师说我在讲台上就像个小老师。
张老师是学音乐出身,而之前她曾做过幼师,她应当是早年响应国家号召支援边疆教育建设的青年知识分子之一;现在想起她,仍觉得她是一位相当优秀而具有远见卓识的教育工作者,她懂得如何启发学生、挖掘学生的闪光点,她当我们是她的朋友,我们也充分地信任她、依恋她。上她的课,我们就像提前享用知识的大餐:她将音乐、节奏融入教学;将历史、传说融入童话;将儿歌、游戏融入课堂,她让我们每时每刻都动起来:猜谜语也好,拍手做游戏也好,跳绳也好,唱数来宝也好……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充满着欢声笑语和奇思妙想,她为我们原本有些灰色的童年底版涂抹上第一层格外绚丽的色彩,她为我们开启了一扇天地分明、混沌初开的大门。我常常庆幸,在那样一个无知的年代和岁月里,我曾经那么幸运地遇见了她,她让我的童年从此不再一样。
张老师走的时候学校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张老师依依不舍的一一拥抱了我们这班孩子们,她那时只告诉我们她要回家探亲一段时间,她还会回来的,我们都信了;我们哭叫着跟着载她的车子跑了很远很远,张老师竟然也哭了,她向我们挥手,很久很久……
记得上二年级的时候,我们还盼望着张老师能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那么相信她还会回来;二年级的班主任王秀兰老师给我们念了张老师写来的一封信,我们才知道她回上海了,结婚了,父母病了,她不会再回来了,她想念我们,她没回来不是要欺骗我们,她的亲人离不开她,她让我们一定听新老师的话,等我们长大了,也到上海她的家乡去看看……
现在回头想想,张老师就是一个优秀的园丁,她将一粒饱含深情、蕴涵勤奋、善良、开拓、友好的种子涓涓细流般植根在我们稚嫩的心田上,让它在岁月的长河里,接受阳光、接受雨露、接受温暖、接受爱,然后,慢慢地发芽、吐绿、茁壮成长,她播下的是一颗种子,我们收获的却是人生百折不悔的勇气,是天地苍穹中历练出的自由展望的一沙鸥:自一年级直至初二,我就一直是一名表现突出、成绩优异的“三好学生”,而且,年年“三好”、年年“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