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师傅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在他看来,“死亡”不过是人生中一种躲不过去的旅行罢了。
在一个偏僻的小村沟里,一位自居的老人已经去世多日,我跟师傅接到客户的邀请后,收拾好东西便开着车出发了。
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崎岖的土路坑坑洼洼及其不好走,手中的方向盘也跟着在摇晃,整个人坐在车里跟做摇篮一样,即便这样颠簸,师傅他老人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副驾驶座上酣睡起来。
到了客户指定的位置,一处农家小院里里外外络绎不绝的全是人,门口摆放了不少白色的花圈,有出来的,又进去的,还有站在门口迎接的。
“师傅,到地方了。”我拍了拍师傅的肩膀把他叫醒。
师傅伸了下懒腰,迷糊的说一句:“到了?”
我们的车辆是经过改造的特种车辆,所以辨识度很高,坐在门口的大爷一看是我们的车,连忙跑进院子里把院子的主人喊了出来。
“你们终于来了。”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丧服,披麻戴孝的走过来说道。
为了表示对死者的哀悼,师傅下车首先向他举了个躬,然后问道:“家里是怎么回事?”
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说:“是我妈,已经去世好几天了,是邻居闻到有臭味才发现的,我一直在外打拼工作没时间回来看看她老人家,没想到就……”
师傅跟客户在交流,我下车开始准备接下来要用到的工具。
随着院主人一步一步走进屋内,一阵刺鼻而又难闻的臭味冲昏了我的头脑,差点干呕出来,眼前摆着一副已经腐烂的实体,个别的部位还有蛆虫在缓缓蠕动,这场面加上这气味,谁能顶得住啊?
师傅是行业的老手,这种场面对他而言屡见不鲜,只见他戴上口罩跟手套,连眼都不眨一下的走到尸体旁。
我作为初学者只能强忍着感觉在旁边打打下手,师傅按照老人遗像里的样子,一步步的在做面部的复原,补的每一处妆容,做的每一步工作,师傅都很小心翼翼,他那双苍老的双手在此时变的很是细腻。
由于尸体的高度腐烂,工作的进展也有些难度。
从中午一直忙活到晚上,终于完成了所有流程,师傅也累的倚在墙角喘了口粗气。
院主人过来一看,激动的紧握住师傅的手说:“谢谢你,这是我妈生平最漂亮的一次。你看她走的多安详啊,想睡着一样。”
殡仪馆的火化车到了,死者被抬进棺木中,在棺盖将要盖上的时候,院主人跪在棺木前又一次哭了:“妈,儿子今生不孝,没法孝顺你了,下辈子我依旧做您的儿子。”
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做我们这行那是常见的事情。晚上院主人没有挽留的意思,毕竟家属们都害怕晦气,师傅也再多说什么,只是简单的跟其道了声“再见”。
回去的路上,老旧的车灯照的前面恍恍惚惚,加上路又难走,只能把速度降到最低来开。
我问师傅:“师傅,您是怎么入这行的?”
师傅点了根香烟语重心长的叹息:“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天正下着雪,我在外面打工,老伴突然就这么走了,她没有来得及见我最后一面……”说到这里,师傅的话语支支吾吾,似乎不愿意提起当年的事情,他摇下车窗玻璃,朦胧月光,思绪已经飘向远方。
在认识师傅之前,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没有亲戚,而现在,我不仅是他唯一的徒弟,还是他唯一的亲人。
医院,这里是百分之百生命开始的地方,也是百分之百生命结束的地方。
黄昏,正是城市中最堵的时刻,客户在电话里一个劲的催我们马上到医院,我跟师傅不敢懈怠,绕开大路走小路火速赶往医院。
医院悠长的走廊里,很远就听到了凄惨的哭声。
这次的主角是位因癌症去世的孩子,听家属说他叫乐乐,上周刚过完八岁的生日。
我看到乐乐的样子,为他感到阵阵惋惜,才八岁,别人的童年在无忧无虑享受着,他的童年却在这冰冷的病床上躺着。
跟家属商量一番后,师傅刚要动手,我说:“师傅,这次我来吧。”
就在这张病床上,医院的白炽灯格外晃眼,我仔细的学着师傅的手法,一步一步的给乐乐化完生命中最后的妆容。
师傅在旁边指挥着,先弄哪后弄哪里,这里用什么工具那里又要用到什么工具,他还是不放心我的技术。眉毛、眼睛、嘴巴、头发……这些看似简单的人体器官,处理起来非常吃劲。
“化完了。”我跟师傅长叹一句。
师傅拖着脸琢磨一下:“好像还缺点神态。”他拿起画笔在乐乐的额头上又添加了几笔。
家属看见后,心中的石头一下子沉了底,抱着一动不动的孩子嚎啕大哭:“乐乐,我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把妈妈扔下。”
这一幕的场景实在令人怜悯,我也跟着低下头抽噎了几下。
晚上,我起床撒尿,看见师傅坐在阳台仰望天空,我好奇过去望了一眼,天上空荡荡的连月亮都没出来。
我问他:“师傅,天上啥也没有你看啥呢?”
师傅说:“没什么,我想老伴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灰色老照片,上面是两个人的合影,师傅说他这辈子没什么好的福分,最好的福分一个是认识了照片上当年的她,另一个是送走了照片上现在的她。师傅还说当他走的时候,也希望有人给他化一次妆。
我坐在马扎上跟师傅一块抬头仰望:“会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