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的原因,除了生理的问题,无非是心理的原因,也可以说是潜意识中人的欲望的一种委婉表达。
中国历史上,有三个很有名的美梦,一个是庄子的蝴蝶梦,一个是卢生的黄粱梦,一个是淳生的南柯梦。
《庄子·齐物论》记载:庄周曾经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还是一只生动活泼的蝴蝶,感到自由自在,非常的惬意愉快,达到忘我的境界,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庄周。梦醒之后,庄周突然觉得惊惶不定,才想起来自己是庄周啊。到底是自己梦中变成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成自己?庄周已经说不清楚了,只是觉得自己与蝴蝶一定是有区别的。
庄子自认为一生逍遥,周庄梦蝶,是其渴望逍遥的潜意识的选择。《幽梦影》中有一句妙语,道出了庄周梦蝶的哲学精髓:庄周化为蝴蝶,从喧嚣的人生走向逍遥之境,是庄周的大幸;蝴蝶梦为庄周,从逍遥之境步入喧嚣的人生,则是蝴蝶的悲哀了。
唐代传奇小说《枕中记》,说有一个卢姓书生,进京赶考路过邯郸,在一家旅店歇息。旁边一个老头子正在淘洗黄粱米做饭,把一个枕头借给卢生休息。卢生靠在枕头上睡着了,梦到自己娶妻生子,考中进士,不断升官,直至出将入相,最后儿孙满堂,福禄双全,一直活到八十多岁才寿终正寝。梦一结束,卢生也醒了过来,发现连黄粱饭都还没熟。老头子笑着问他: 四十年的荣华富贵,是不是很过瘾呀。卢生奇怪,自己做的梦老头子怎么会知道!认为他是神仙,便放弃考取功名,随老头子修道去了。
卢生的黄梁美梦,体现了人类欲望的节节攀升。也告诉世人,所谓的荣华富贵,如梦一般,短促而虚幻,转眼成空。从故事的结尾来看,具有宗教的教化意义,以至后来汤显祖的《邯郸记》,将老头子改为八仙之一的吕洞宾,要人看破红尘,抛弃欲望,修道成仙。可有个读书人,却偏偏反其道作了一首诗:“四十年来公与侯,纵然是梦也风流。我今落魄邯郸道,要向先生借枕头。”这首诗把人的欲望,可以说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南柯一梦出自唐代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相传唐代有个姓淳于名棼的人,在门前大槐树下与朋友饮酒作乐,喝得烂醉后觉得自己进入了大槐树下一个树洞。洞中另有世界,是为“大槐安国”。淳于棼考中状元,被招为驸马,委任南柯太守,将南柯郡治理的是井井有条,获君王器重,官位显赫,家庭美满,万分得意。 不料檀萝国突然入侵,淳于棼率兵拒敌,屡战屡败,公主又不幸病故。他心中悒悒不乐,便回故里探亲,被送出洞穴。 淳于棼把梦境告诉众人,大家寻到大槐树下,挖出个很大的蚂蚁洞,旁有孔道通向南枝,另有小蚁穴一个。梦中“南柯郡”、“槐安国”,原来不过如此!
淳于棼的南柯一梦,与卢生的黄梁美梦,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纵然南柯梦醒,但人欲难穷,又有几人摆脱得了人欲的支配。纵使一代文豪苏东坡,在仕途受挫、痛定思痛发出“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感叹之余,仍怀有“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的想法,可见人内心深处对荣华富贵的追求与迷恋,是人人共有的大欲。
明清之际有一本书,叫《解人颐》,颐指腮颊,书名即咧嘴一笑之意。其中有一首颇有玩味的诗:
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
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想娇容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
买到田园多广阔,出入无船少马骑。
槽头扣了骡和马,叹无官职被人欺。
当了县丞嫌官小,又要朝中挂紫衣。
若要世人心里足,除非南柯一梦兮!
一诗道尽了人类欲望无穷、欲壑难填的心理状态,无怪乎倡导“存天理、灭人欲”的朱老夫子,也要发出“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的感叹!人的欲望,不但梦里难尽,恐怕是至死也难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