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电影《对她说》,说的是两个女人的事,描写的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
一个是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小人物。连个稳定工作也没有,更别提什么高富帅了,也没有个叫李刚的老爸,倒是有个在床上躺了二十年的母亲,还死了……听起来是个十足的悲情屌丝;另一个是位小有名气的记者,热爱艺术,旅行过很多国家,出版过不少书,敏感又多情,一幕舞台剧都能让他落泪……标准的文艺青年。
照说这两个人的人生是不该有什么交集的吧?可造化弄人,两人的女朋友先后成了植物人。面对突然间陌生了的面孔,文艺青年手足无措,屌丝男指导他如何护理病榻上的女友,让他多陪她说说话,俨然成了男文青的老师。可男文青并不买账,他不相信一个植物人能有感觉,那么和她说话有何意义?
矛盾冲突于是就产生了。
大量的倒叙和插叙、同一片断镜头的闪回,西班牙风格的歌舞及默片的画龙点睛,丰满情节的同时,也赋予了影片解构的快感,让这部电影多了反复咀嚼的韵味。有一些细节貌似不相干,然而我始终坚信,好电影没有多余的镜头和语言,那些细节,无疑是良苦用心的伏笔。
【一部默片,一个性意识的启蒙】
爱,要怎么对她说呢?
屌丝青年班尼诺爱上了一个喜欢跳舞的女孩阿丽夏。盯梢很久,终于鼓足勇气上前搭讪,可惜美丽的邂逅仅有一次半,阿丽夏就遭遇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原本压根没有机会的屌丝,凭着长期照料母亲的经历,来到医院当起了护工,无微不至之极,竟成了她生活中的光源所在。
他不再是自己,他成了她的眼睛,为她读书、替她去看电影,去欣赏舞蹈,去感受生活中一切打动人心的事物,仿佛灵魂附体。他对她说话,见闻、感受、快乐、忧伤,事无巨细毫无保留,甚至显得有些絮叨。
那是多么心无旁骛的感情啊!直到那部黑白默片《缩小的情人》的出现。
在去看那部默片之前,班尼诺和马克有过这样的一段对话:
班尼诺用自己的经验劝马克多陪女朋友说说话:和她说说吧,即使她无法回答。不要以为她们没有感觉。
马克反问他:你对女人有什么经验?
这句话,马克反复问了三遍。班尼诺停下对阿丽夏的护理,不以为然地说:我?太多了!我照顾母亲20年,照顾她4年!
这个自认为对女人很有经验的男人,事实上,对于男女之间的爱,一无所知。做为一名护工,班尼诺对阿丽夏的照料细致无邪到,连阿丽夏当心理医生的父亲都以为,他的性取向有问题。
甚至他自己也以为,能永远这样照顾着她,对着她说话,便是此生最幸福的事。他不知道,原来爱,除了“对她说”,还可以有别的表达方式……
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让他付出了巨大代价,也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这部默片的意义——我甘愿失去自己,只要能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永远和你在一起。
【一首歌,一份致命的深情】
这首《鸽子歌》,是影片中最让我着迷的一段。
廊下温暖的灯光,歌手深情而又感伤的吟唱,副歌一唱三叹的余韵缭绕,马克无法遏制的泪水,以及,游泳池边的深情拥吻……直到影片结束,那些场景都还在我的脑海里回旋。
“他们说在晚上,Nomas流着泪走了,不曾憔悴,Nomas决心离开,相信这个天空撼动了,当听到她的泣声,这如同我为她而难过,直到她死去我都在呼唤她,哎呀呀呀呀……唱着歌啊,哎呀呀呀呀……呜咽着啊,逝去的热情……已死了啊。
一只伤心的鸽,一大早起来唱歌,到一栋寂寞的小屋,小门敞开着,他们发誓这只鸽子,有着坚定不移的灵魂,仍然期待着,那个不幸的女孩回来,咕咕咕咕咕……鸽子啊,咕咕咕咕咕……别哭啊,石头不懂得,鸽子,它们不懂得爱情。”
女斗牛士莉迪亚从背后环抱住伤感的马克,问: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忘记她?
在她的身后,一池莹蓝的水在月光下轻轻荡漾,粼粼似爱人无法平静的心。
然而如此温馨的场景,却只是一个梦境。寡言少语的马克,内心一定是渴望与人交流的吧,只是,他需要有一份笃定,来帮助他打开内心封闭的情感之门。这个梦,是他内心渴望的潜意识。
莉迪亚在斗牛场上发生意外前的经历,影片反复做了几次再现,乍看之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当我理清了头绪,却发现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我的心情:愕然。
莉迪亚和前男友和好了,她决定在比赛前向马克摊牌。然后,他们一起出席了马克前女友的婚礼。婚礼上,聆听一对新人深情的誓言,莉迪亚流泪了,感情一向脆弱的马克反而很平静。回酒店的路上,马克第一次回忆起他和前女友的交往经过,回忆了那种爱而不能得的痛苦,也终于揭开了他为何经常流泪的谜底,“看到感动的事会哭,因为不能与她分享。”那一刻,屏幕这一端的我,被这深情打动了。
然后,有了这样的对话:
莉迪亚:好悲伤的故事。
马 克:世上最悲伤的事是和爱人分离。
莉迪亚:比赛后我们得谈谈。
马 克:我们已经谈了一个小时。
莉迪亚:是你在说,我没有。
马 克:你说的对。
此时的马克,完全不知道莉迪亚的感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以为她象自己一样,已从前一段感情的沼泽中走了出来。交流显然已出现了问题,马克却浑然无觉。很多时候我们是不是也会这样呢,以为对方懂得自己没有说出口的话,却不明白有很多东西,是不能仅仅依靠揣测的。倾听她的说话,比起一味地“对她说”,有时候更加重要。
可惜他没能等来比赛结束的那场谈话。
比赛前的准备,是一条奢侈的长镜头。完整的一套斗牛士服的更衣过程,不胜其繁地展示服饰的精美,却隐隐透着不安。莉迪亚的表情,更有不再回头的决绝。
斗牛出栏了,莉迪亚把手中的红布向后扬起,忽然放弃了所有的动作,任凭被激怒了的牛疯狂地践踏着自己的身体……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的忽然放弃。放弃了与前男友的约定,放弃了和马克的摊牌,也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这致命的激情,是因为爱么,还是因为寂寞,或者,是一种逃避?
【两段舞,两个男人的情谊】
“舞台上堆满木桌木椅,两个女人穿睡衣走出来,眼睛闭着,像两个梦游者,让人担心她们会撞上什么,突然一个男人出现,他的脸很忧愁,我见过最忧愁的脸,他把桌椅从她们身边移开,你不知道那有多感动。”班尼诺这样复述给昏迷中的阿丽夏听,他还说:我旁边有个男人感动得流泪了,其实,我也很感动……
影片开始的这幕舞台剧,是两个男人的初见。
只是他们也谁未曾料想,最后的重逢竟会在监狱里。
如果没有机会对“她”说,那么,就选择对“他”说吧。
彼时,马克的女友莉迪亚早已离开人世,昏迷了四年的阿丽夏,因为一个死婴的诞生,意外地恢复了意识。而因强奸罪被判入狱的班尼诺,却在一无所知的绝望之中,选择了自杀,用一种昏迷去重逢另一种昏迷。
马克住进了班尼诺的房子。那扇可以看到阿丽夏跳舞的窗子后面,深情凝视的目光,从班尼诺变成了马克。
影片以一段舞蹈开篇,同样以一段舞蹈结束,只是,尾声的风格,从开篇时的冰冷晦暗,变成绿意盎然。面对女人的绝望手足无措的那个男人不见了,一群男人依次传递,并托举起了一个红衣女子,暗合了阿丽夏的新生,也为这之后的感情走向交代了一个充满阳光的结尾。
观众席里的马克又一次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坐在他身后的阿丽夏注意到了这一细节,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前世在哪里见过。中场休息时,她那句关切的“你还好吗?”似乎在告诉我们,四年的昏迷里,班尼诺对她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也似乎在预示着,马克和班尼诺深厚的友谊,将会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