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出生的时候老爸22岁，半大的孩子。

老爸16岁不顾家人的劝阻，背井离乡独自上外打拼，阅尽万千繁华后，回家对村口一枝花的老妈一见钟情，花尽心思虏获年轻美貌的妈妈的芳心，而后终于在他21岁那年修成正果。

第二年便有了我。

很多年后，我奶奶依旧会时常跟我念叨我出生的那天晚上，我爸在旁边又着急又担心又期待的表情，手撑着搭下来的被子，从月明星稀到破晓时分，就这样眯着眼睛看了襁褓里的我一夜。

虽然我没有见过当年的老爸，不知道当晚的情形，但是我相信，那天晚上他的眼里一定藏着满天的星光。

忆里老爸有张严肃的面孔，即使他并不是皮肤黝黑能在酒桌上干翻所有人的那种北方彪汉，而是个头不高一杯倒的江南人，可是从小我的朋友们都向我反映过这个情况：你爸看起来很凶。我想我爸可能就是传说中那种“不怒自威”的人吧。当我如实把这个情况告知老爸的时候，他表现的很是不解，他说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学的时候，大家都不怎么惹个头不高的他，他一直以为是自己面善人缘好，原来别人是害怕。

很多年后，当我在在驾校看到整天黑着脸，令大家兢兢战战的教练时，我顿时提前为我爸想好了养老工作——驾校教练。

简直不能再合适。

2

初中的时候我整天捧着那时候校园里疯传的小言小说，每天躲在被窝里看得情绪不能自已，与角色同悲喜。第二天肿着两只灯泡眼，还要和同学为“结局女主应该和谁在一起”这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以至于那时候我最常做的事情便是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捧着封面花哨的课外书，满脸憧憬的看着窗外，希望能像小说里描写的一样，完美男神就这样出现然后被我完美的侧颜给攻陷了。

可是三年过去，男神没有来壁咚我，歪瓜裂枣网罗了一箩筐。

那段时间校园早恋严重，像我这种死宅却长得不错的属于稀有物种，一个不小心就被误认为了安静的美少女，莫名其妙被捧上了“女神”的位置，更莫名的有了一票脑残粉。

其实我只想静静的做着公主梦。

我爸说，其实压根没想过我还能长得这么齐整，毕竟我小时候又黑又胖还很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除了“蠢”依然完美的保留了下来，我身上早已找不到“黑胖”的影子。

这让老爸半忧半喜，于是他开始频繁的来学校接我。周五放学的铃声一响，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怀着满脸的胶原蛋白和浓烈的荷尔蒙从教学楼汹涌而出，我挤在人群中，一边呼吸着男生的汗臭味，一边用眼神搜索老爸。那时候他还没有小轿车，一辆蓝色的摩托停在路边，墨镜架在头顶，配上那桀骜不驯的造型和气质，我一度担心会有怀春的小女生爱上这位帅大叔。

可爱上老爸的少女没有，被老爸逮住追我身后跑的小男生次数不少，时间一久，老爸成功的摸清了经常在我身边转圈的几个男生的来历，并成功吓跑了他们。每个金黄色的黄昏，老爸都会一边骑车一边像个老妈子似的对我絮絮叨叨，一头油亮的黑发飞扬在呼呼的风中，他的声音夹在其中断断续续，像绵绵的云朵让人昏昏欲睡。我一脸慵懒的靠在他宽阔的背上，闭上眼睛装聋作哑。

那段时间话不多的老爸格外神经兮兮，生怕哪个坏小子把我给拐跑了，我妈翻着白眼，说肯定是因为老爸年轻的时候骗过不少小女生，所以他现在觉得所有接近自己女儿的小男生都没有什么好心思。老爸嘿嘿一笑，说现在小男生的心思他还是懂的，幼稚又冲动，不可信。

老爸的教诲总不会错，于是初中三年我老老实实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睡觉，把自己硬生生睡胖了十斤，终于没有搭上早恋这班车。

这一切老爸功不可没。

3

老爸始终相信女儿要富养，所以等我上高中的时候，洗碗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老妈说这样下去不行，她的心愿是我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可现在除了睡觉吃饭看电视，我动手能力基本等于国家二级残废，所以她要好好训练我。

我吓得赶紧跑到老爸身边给他捶捶后背揉揉腿，糖衣炮弹老爸吃得妥妥的，他眯着眼大手一挥：“不急，现在高中学习压力大，等以后上了大学再说。”

我甚是欣慰。

就这样慢悠悠的渡过高一高二，高三那年我似乎猛然长大，自觉地捧起书开始刻苦学习，整个人的体重也开始直线下降，还搞得神经衰弱，吓得老爸去医院捧回了一堆安神补脑液。

与此同时，老爸开始不断不断的给我加餐加衣加营养，从学校回来时候，房间门口经常放了一个保温饭盒，里面装的全是我喜欢吃的菜。南方的冬天湿寒，我租的房子常年背阳，老爸一口气买了五床被子，垫了一层又一层，松松软软的导致我经常睡过头错过晨读。

11月我生日那天，老爸罕见的穿了一件蓝色的西装，骑着摩托车风风火火的赶来，头发上一层白色的灰像一层薄薄的雾。载上我之后，老爸一直在说“对不起来晚了”，而后匆匆忙忙的带我去了蛋糕店，慌慌张张的买蛋糕买饮料买零食，我站在风中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一时间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回去后老爸放下东西就离开了，他的理由是：你们孩子在一起，大人不好打扰。

同学说，你爸真好啊，看起来真年轻。

我说，哈哈哈，其实已经是老头子了。

我同学说，你爸还挺细心，想得真周到。

我说，哈哈哈，他压根不是细心的人，他这辈子做的周到体贴的事屈指可数。

说完我回过头，在同学惊讶的眼神中煽情飙泪。

高中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高考的那两天。

我像很多考前综合征的考生一样，高考的两天严重失眠，而老爸就陪着我崩溃了两天。每天中午我睡觉的时候，老爸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掌心轻轻握住我的手，一动不动，我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装作睡眼朦胧的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老爸布满血丝疲倦的双眼。

他问我，睡着了吗？

我点头，睡着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只是闭着眼躺了两个小时，放着他掌心的手已经麻木却舍不得动。

我清楚的记得，考完之后，我拖着沉重的步伐随着人群涌向出口，长时间的精神压力使我有种从废墟般的战场归来的恍惚感，而后老爸突然出现，没有像其他家长那般情绪激动问东问西。他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步伐坚定的拉着我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群，那一瞬间，身后开始崩塌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平静下来，我握着老爸的手，觉得那些失掉的力量和温度又一点一点回到了体内。

老爸说，我们去吃肯德基吧。

我愣了一下，而后点点头。

由于肯德基的人太多，我和老爸最后坐在广场上，两人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开始吃，老爸这时候开始说话，他说考完了我要去哪里玩，回去后要好好休息，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却得不到我的回应，最后我咬着鸡腿，看着老爸，终于撇了撇嘴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下。

在喧嚷的街头，我哭得不能自已，差点让人以为老爸是人贩子，可是我心中有太多情绪需要用眼泪填补。悔恨，感动，失落，幸福······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我特别想对老爸说一句“我爱你”，可是我最终还是没说，因为我怕老爸也哭成傻逼。

4

高考乌云散去以后，我上了大学，老爸这时候开始积极的让我学做饭。可看着我站在远处将鱼扔向锅里，看见油溅出来就满厨房跑之后，老爸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拿过我手中的锅铲。

“算了，还是看我给你露一手吧。”

我既惭愧又期待的给老爸递上了锅铲。

然后我们中午吃了泡面。

老妈回来后看见我们的惨样摇摇头，进厨房给我们加餐。

“以前就跟你说过不要太宠着她，你看现在，连一盘像样的菜都不会做，以后怎么找男朋友。”

“我的闺女还能没人要，急啥，还小呢。”

“大学都快毕业了，还小！”

······

听着老爸老妈你一句我一句的寒暄，我低下头心虚的吃着泡面。我实在没有勇气告诉老爸，其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可是纸是保不住火的，老爸老妈还是知道了我恋爱的事情，我原地坐以待毙。老妈一顿电话狂轰滥炸后，老爸那边依旧平静得很，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探探老爸的口风时，老妈却突然发了一条短信。

“你爸知道你恋爱了，担心得睡不着吃不下，一直说舍不得你，从小到大他就对你的事情特紧张，你打个电话安慰下他。”

立刻原地起立，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然后拨通了老爸的电话，两人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分钟后，我自我感觉老爸的心情还是比较淡定，于是我干巴巴的笑了一声。

“嘿嘿，老爸，你对我恋爱了有啥想法不？”

谁知一听这话老爸就炸毛了：“我能没想法吗？我想法可大着呢！那兔崽子是哪里的？你们怎么认识的？对你好不好······”

一个多小时的狂轰滥炸后，老爸微微平复了下心情，慢吞吞的说道：“我只是提了点小小的建议，主要他对你好就行。”末了老爸又说了一句，“以后放假多回家啊，我倒是所谓，主要是你妈想你。”

我很配合的连声答应，在老爸的叮嘱声中挂断了电话。

一时之间，有些恍如隔世。

其实很多事我都知道，我知道小时候他打工回家看见我不认识他，忧伤得睡了一夜沙发；我知道初中时他背着我偷偷拜托班主任多多照顾我；我知道高中时他因为我荒废学业深夜叹息；我知道大学时送我去学校后他转身落泪······

我也知道现在他越来越老，真的已经是我的“老爸”。

中秋回家时候我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铁轨闭上眼睛开始迷迷糊糊，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老爸。他留着油亮的长头发，慢悠悠的骑着自行车，身后坐着一个皮肤黝黑满头花发夹的小女孩正在舔棒棒糖，夕阳散尽最后一点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投的好长好长，微风拂过，所有的画面碎成金色的波纹，沉入了岁月的湖底。

作者：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