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十年代初,非农户口家庭只允许生育一个小孩。这条规定刚在平房庄落实,便引起不小轰动。记得那时刚刚入冬,楚歌放学回家,她看见许多人围在院子里,个个表情严肃。她想到母亲怀有身孕即将临盆,不由心内一惊,匆忙跑进屋里。一个陌生女人正向母亲问话,身边的女村干部偶尔帮忙解释一句。几经询问之下,那陌生女人才出屋门,招呼院子内众人离去。
楚歌是这家的老大,她还有一个弟弟,三个妹妹。身为长姐,责任重大,如今母亲又将生下一个孩子,未知男女,她更是辛劳。上午读书,下午务工,回家后还要忙碌家务、照顾年幼的妹妹。得知是新政策出来后的行动,她半懂不懂,唯独觉得不让再生很好。
家中孩子年岁相差无多,楚歌十二岁,弟弟十岁,二妹七岁,三妹五岁,四妹三岁。四妹之后原本还有一个婴儿,可惜出生不久因感染病症不幸夭折。母亲虽然没过四十,但也属于高龄产妇,楚歌实在不懂,生孩子有什么趣,母亲只管告诉她:咱们家只有你大弟弟一个男孩,孤单的,将来遇到事情,没个商量。
不久之后,母亲生产在即,偏遇难产,好在被及时送到县城医院,动了刀子,自此母亲不再生育。待到众人从县城医院回家来,楚歌才看见那团皱巴巴、黑黝黝的婴儿。也是男孩,却不及大弟弟好看。
楚歌母亲因是规定出来前就已怀有身孕,规定出来时,孩子都快出生了,因此没受处罚。比不得楚歌家,当时庄里的一些年轻男女,从结婚过日子开始,就无时无刻不担心着,怕触及新规定。
2.
楚歌考入高中后,小弟弟也快四周岁了。父母非常溺爱他,养的母鸡刚一下蛋立刻取来煮给他吃,若是其他姐妹动筷子敢抢,免不得要挨一顿打骂,除非是大弟弟想吃,才能分走一半。
三妹时常因为此事表达不满,所以她挨骂最多。楚歌安慰她不要和小弟弟一般见识,等她将来考上好大学,也像父亲一样参加工作后,赚了钱全拿来买好吃的。
楚歌成绩好,人又厉害,连班上的男生都怕她,时不时会在背后议论,指不上将来谁敢娶她,恐怕要单身一辈子。她也不理会,总觉得结婚生子是很遥远的事情,甚至与她无关。她只想努力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一转眼,楚歌升入高三,她成绩一直很稳定,始终保持在前五名,这个成绩上大学没有任何问题。可问题马上出来了,她的父亲命她退学回家,到另一个村子的小学代课。
她呆住了,什么?我不能继续读书了吗?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可她也不敢忤逆父亲,只等到院外四下无人,坐在大杨树下偷偷哭泣,哭累了,才回后院亲戚家睡觉。是的,家里人多,房子又小,早些年前,她就和三妹到别人家借宿。命运真是捉弄人,如今她工作的地方,离家数十里,怎么好天天回家呢?楚歌只得住校。
父亲给的理由是家里钱不多,留给大弟弟上大学用。
她仍旧难受了许多日,忽然想开了。好好代课也没什么,班上的孩子不多,却个个可爱活泼,教给他们知识,讲外面的世界给他们听,也算一份功德吧,说不定等自己赚够钱,还可以继续读大学。
3.
楚歌真的是数着天数过日子。一天,两天,三天,四天,第五天课程一结束,她立刻挎上小布包,往家的方向跑去。跑一会儿,走一会儿,歇一会儿,不知不觉天黑下来。好在已经走出大山,到了邻村,楚歌不至于太害怕,她从布包里取出墨绿色的水壶,喝水。
这邻村与平房庄之间,隔着一大片树林和一条小河。走出邻村,会看见河上放着几块大石头。踩石头过河,穿过树林,就是平房庄里。那天月色好,楚歌能看清楚路。
可有的时候,楚歌就没那么幸运了。随着天气渐凉,季节由秋转冬,楚歌只得从一周回家一次改为一月回家一次。
一个学期结束后,父亲命她上交所得工资,虽然不多,但足够缓解家中压力。
“凭什么!只因为我是老大吗?”楚歌实在觉得委屈,第一次敢和父亲顶嘴。可父亲话都没回半句,直接一巴掌打过来。
那个冬天十分难熬,大雪连下三日,将整个平房庄埋进无尽白色之中。楚歌戴着尼龙手套和二妹三妹一起在院子里扫雪,三个女孩的脸冻得通红,手也麻木。楚歌搓搓手,替两个妹妹取暖。看着眼前一切,楚歌发誓将来一定离开平房庄,就算去不了县城,能去北镇也是好的。可摆脱家里的唯一方式,只有出嫁。
好在第二年开春,父亲买回一辆自行车给楚歌。又说每月再开工资,拿出三分之一贴补家用即可。
4.
一晃楚歌已是妙龄女子,早过法定结婚年龄。父亲托同事介绍认识了一位青年。那青年家住邻乡,据此有三十里远。他大学毕业后参加集中培训,被分配到北镇中学教语文。北镇就是平房庄所在的镇,亦是楚歌想去的地方。
介绍人带着青年的照片,便拿给楚歌看。照片上的青年盘坐在大学宿舍的床铺上,怀抱吉他,微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头发浓密蓬松,戴着眼镜却显文质彬彬。手边还有两本看不清名字的书。
楚歌看着照片里的青年,心中有说不出的悸动。后来,楚歌和青年见过几次面,相处不到半年,双方家庭便定下结亲喜日。双方互赠钢笔,男方父母备下一条床单、一双绣着鸳鸯的枕巾算作彩礼。俩人婚礼也没大操大办,领证、请亲朋邻里吃席,算作礼成。
青年名叫隋闻友,虽是老师,平时却是个闷葫芦,不怎么爱说话的。许是年轻气盛,偶尔周末,会邀请老同学兼同事来家里喝酒,经常醉得不省人事。起初,楚歌还能耐着性子收拾,煮些醒酒的汤给他和同事喝。后来,楚歌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越发身子不便,脾气也不大好了。再看见他同事来喝酒,直接掀翻桌子撵出去。
隋闻友见状,起初还一言不发,但听见楚歌没完没了的抱怨,他也起身怒目圆睁,大吼道:“若不是我母亲执意要我娶你,我也不来这家糟心。想着我邻居家的素兰妹妹,那才是我看上的女人!”
此话出口,楚歌愣在原地,半晌才掩面而泣跑出家门。隋闻友也察觉出自己说话没过大脑,酒劲去了大半,慌里慌张跑到外面去追。
在临近大街的胡同口,隋闻友从背后抱住楚歌,大口喘着气,说不出一句话。楚歌推开他,瞪他一眼,说:“你这一身酒气不怕熏我,还不怕熏到我们的孩子?”说完,楚歌又愤愤回家里去。
吵架归吵架,又不能离婚,日子还得过下去啊!
隋闻友一听“我们的孩子”也是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又急忙跟着跑回家,当着楚歌的面,抬手起誓:今后若在醉酒,不得好死。往日之事,谁也不许再提……”
5.
这事到此算作了结,隋闻友真没再醉过酒。数月后的一天夜里,大雪悄然落下。楚歌阵痛不止,丈夫冒雪请来接产大夫。当夜,楚歌便生下一女,取名隋意,既是心意,又希望他们的女儿能活得随意洒脱些,不要像她们的年代,身不由己。
由于楚歌夫妇俩都有工作,又是非农户口,只允许生一胎。楚歌的公公婆婆一看生的是个女娃娃,第二天连早饭都没吃就回老家去。没人帮衬,楚歌带孩子到三个月上就回学校继续代课。小小的娃娃送去外公外婆家。本来楚歌最小的弟弟也才上初中,天天下河摸鱼,上树打鸟,顽皮得很。楚歌父亲还没退休,楚歌母亲自生下这个弟弟之后,又时常犯糊涂。原本不该给添麻烦,可能有什么办法呢?不工作,全靠丈夫那点微薄工资,根本撑不下去。
好在隋闻友不是那没良心之人,也不受重男轻女思想影响,颇️爱女儿。每到周五一下班,立刻提着一袋面粉或一些水果直奔岳父家中,接回女儿。那时候,岳父已就任官职,赚的工资比往年多出许多,没少帮衬他们家。奶粉钱、衣服钱都是岳父在出。
就这样隋意在外公家一住就是五年,直到她可以去幼儿园。
楚歌的女儿回到家里住下,心却常常跑去外公外婆家,对邻里感到陌生,总躲在楚歌身后,咬手指头,不说句话。加上她一直留着短发,皮肤不白,眼睛又大,常被邻里误会,以为他们家又偷偷生养了一个男孩,还直夸那双大眼睛长睫毛像个女娃娃。
6.
楚歌解释几次以后也懒得多讲。那时候,因一些政策关系,她和丈夫已经好多个月没发过工资,据说这种情况还不知会延续多久,少则一年,多则几年。
恰逢县城一家工厂招工,说干满三个月即可自行转正,干满两年厂里还给入县名额。一听有这好事,隋闻友立刻劝还是代课老师的楚歌赶紧辞职去城里上班吧。
楚歌问丈夫,他为什么不辞职一起去呢?
丈夫回答道,他这辈子只会读书、教书,哪会干其他的呢?
楚歌苦笑,怪不得你都不下厨房,我还以为是婆婆心疼你,才拿出“男人下厨没出息,家里发不了大财”这种瞎话诓骗我呢!
丈夫挠头,有点不耐烦,总之,等你稳定后,我也想法子去县城教书不就妥当了吗?
带着憧憬,楚歌只身来到县城工厂打工,谁知才一年多,工厂竟宣布破产。那天春暖花开正盛,楚歌满面愁容坐着火车回到北镇。
女儿不知母亲经历,只高兴母亲可以日日在家里陪她。楚歌本打算再回学校去代课,却打听到更加令她崩溃的消息:今年三月,原本苦熬的代课老师们,同样迎来春天,她们转正了。虽然还是不能按月发工资,但肯定比以前强,工资涨了不说,待遇才是好呢。
7.
楚歌闷闷过了几日,又重新打起精神来,她总不能让女儿天天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吧?如此颓废可不是她的性格。
幸运的是,楚歌父亲托人重新安排了她去镇上的供销社当营销员,同去的还有三妹。
说起来,楚歌婚后不久,家里条件日渐向好,倒是能供几个弟弟妹妹读大学了,可三妹、四妹、小弟都没考上。两个妹妹直接被安排进国企工作,小弟则被送去当兵,回来也能到好单位任职。大弟和二妹有出息都念了大学,一个去县里钢厂当质检员,一个回北镇初中做会计工作。
相比较而言,楚歌的经历尤为坎坷,唯一能使她感到骄傲的只有她的女儿。女儿聪明又热爱劳动,在幼儿园其他小朋友跟前,也是带头人呢!
当下,楚歌工作稳定,家庭和睦,女儿又聪明伶俐,原以为日子会越过越红火,她也可以少受些累。哪成想,她的女儿越长大越调皮,再大些又叛逆许多,直把她折磨得顿觉人生尽毁。
后记:
《风之泪》讲的就是楚歌女儿隋意的故事。一是从她一上初中开始,到高中毕业结束,整整六年的校园、家庭生活。二是意外来到风界,一边实现愿望,一边完成风界任务的故事。此书写于大学期间,工作后历经无数次修改还在继续书写着。能出此书是作者一生之所求。奈何能力有限,恐不能正常面于世。先更新于此,留作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