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夏天,从学校搬出来。
那是六月的尾巴,宿舍里四人都比平日起早了,我是第一个搬出宿舍的。待把行李一箱箱一袋袋地装好,上铺的床空了,下面的桌椅也空了,只留下贴在墙面的小提琴和一排音符画纸。看着空空的这一切,我突然大哭起来,舍友们赶紧过来围抱着我,又互相说了几句道别的话,最后一件件行李往楼下搬,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并没有如想象中的潇洒离场。
我并不是十分合群的人,对群居有着天然的距离感。大学第四年,我也时常期待毕业后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居所。但真正到那一天,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伤感,对曾日日相伴的舍友们的一些愧疚和不舍也在那一刹那爆发出来。
在市区不远的房子,旧旧的小区,隔断间,不宽敞也不舒坦,好在离公司近,好在这是一个人的天地。在邻居的关门声中醒来,楼下西点屋的新鲜蛋挞气味传进屋子来,我刷了锅,煮了鸡蛋和玉米,对着二十来平米的房间吃起来,这是第一个独居的早晨。
算是真正开始一个人生活,一住就是三年。期间,户口从老家变成广州户籍,遇到了可相伴的人,而工作换了一份又一份,认识的人在不断增加,相熟往来的人在不断减少。
从家里走到小镇的中学,再去往小城的高中,后来跨省来到广州读书工作。这是一条单向行驶的路,而且越往后越发觉,这也是一条单车道。拿着即使是群体户口的广州身份证,那一刻也惊觉自己彻底“背弃”了五百公里外的家乡。每年回两次三次的故土,其实永远也回不去了。
回到一开始就决定留下的城市,蜗居在小房子里,上班下班。在钢筋水泥里久了,活动的空间就是两点一线,饮食是简单的一日三餐,远地的朋友见也罢不见也罢,家人也只是在电话那头的乡愁,渐渐地竟习惯了生活需要的并不多,习惯了在熟悉的陌生人群里笑着。
从前害怕平凡这个词,不是想做什么大事,而只是害怕卷入平淡无趣的庸俗里。时光这把刀在磨着我,有时候流出了血,我也浑然不知,还以为这会是有意思的东西。直到生活走向了一个个俗世里的分岔路口,找对象结婚生子公公婆婆孩子家庭,还有“事关生存”的工作。一切都漂浮在生命线上,有时压得人喘不过气,有时又全都消散了。
过去,我曾有非广州不住的感情,那时觉得这里虽然不完美但处处都显得可爱显得亲切。等到自己领悟,朋友会离散,记忆会稀释,人始终是孤独的,这座城市突然少了很多吸引力。
原来自己眷恋的并不是这座城市,而是过去的记忆。有时竟生发出一种“去哪生活都一样,都是一样地活着死去”的想法。空洞之感,前所未有地涌动。哪都回不去,哪都是他乡。
前些日子从武汉回来,临近广州飞机在下降。往窗外看,透过稀薄的云层,能清晰地看到地上村落、山川、城郊、城市面貌,被一条条公路、一道道河流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块状,是浓缩在一起的田地、工厂房和高楼大厦。
俯瞰的过程竟有些感动,这底下的腹地就是自己生活的地方,我曾穿山越岭、跨江跨河而来的地方。
虽无以为念,却又映入眼帘。